第190章 众女心思,齐聚清河(1/2)
这里西门府上一飞冲天,又有不开眼的来要债。
且西门大官人进京的前两日。
朔风砭骨,窗纸瑟缩。
保龄侯史鼐府邸后罩房那间逼仄耳房里,炭火早熄,寒气如虫蚁般钻透帐幔。
史湘云兀自蜷在冷硬的炕褥深处,裹着一床半旧的薄被,犹自酣眠。
她昨日被婶娘催逼着绣那手帕为府中谋生计,直熬到三更梆子敲过,两眼酸涩如揉了椒末,方才胡乱睡下。
偏生这刻薄时辰,那保龄侯夫人史鼐家的,裹着一身油光水滑的貂鼠皮袄,踩着厚底棉鞋,“噔噔噔”地闯了进来。
一股子冷风夹着熏人的头油香粉味,直扑炕上。
她见湘云还埋在被里,登时吊梢眉一竖,三角眼里射出寒光,尖着嗓子便骂:
“好个懒骨头!日头都晒着腚了,昨儿交代的手帕子,绣出几方了?莫不是躲懒贪睡,又混过一日?快给我起来!”
这厉声呵斥,惊得湘云一个激灵,猛地掀开被子坐起。
她身上只胡乱套着一件贴肉的杏子红绫抹胸并一条松绿撒花绸裤,显是秋日里贪凉穿的薄衣,此刻哪抵得住隆冬寒气?偏是这单薄衣料,越发衬出她一身丰腴腴、肉致致的好皮肉。
身材高挑、细腰宽肩,抹胸下露出一截圆润润、白生生的腰腹,虽非杨柳,却紧实饱满,光滑如脂玉,竟无半分赘肉松垮,只显年华丰腴的活力。
两条光溜溜的胳膊,肩头圆润丰腴,露在寒气里,冻得微微起了些细的粟粒,更添几分滑腻腻健康丰泽的肉光。
一张鹅蛋脸儿睡得红扑扑的,恰似醉饱的海棠,腮边还压着枕痕,更显憨态可掬。
杏眼惺忪,水汪汪的迷蒙着,乌油油一头青丝蓬乱如云,几缕黏在汗津津的颈窝锁骨处,那锁骨亦是深凹下去,盛着几分慵懒风情。
她慌慌张张去扯被,偏那薄被滑,越发显出臀股处被裤料紧紧包裹的饱满挺翘,竟是天生的好身段,肉感十足却不痴肥,只觉丰盈可喜,青春逼人。
“婶娘……”湘云冻得牙关打颤,慌忙去抓炕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子,胡乱往身上裹,试图遮掩这不合时宜的春光。
“磨蹭什么!还不快洗把脸去做活计!打量自己是千金姐,还要人三催四请?”史鼐家的眼风刀子似的刮过湘云那裹在旧袄下依然难掩起伏的曲线,鼻子里冷哼一声,“穿这穷酸样儿,倒有副好皮囊!可惜是个没福的,白糟蹋了!”
正骂得兴起,外间靴声橐橐,保龄侯史鼐掀帘进来清了清嗓子:
“行了,莫聒噪了。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冬至近了,要接云丫头过府去热闹几日。你赶紧让她拾掇拾掇。”
这话如同仙乐!
湘云那双迷蒙的杏眼霎时亮得惊人,冻得发白的脸瞬间飞起两朵红霞,也顾不得礼数周全,脆生生应了句“谢叔叔婶娘!”,兔子般便蹿向自己那间更的耳房。
她前脚刚走,史鼐家的便对着门帘狠狠啐了一口:“呸!听见去那府里,魂都飞了!整日家就知道吃酒耍疯做诗,正经针线活计推三阻四!白养着个赔钱货,吃穿嚼用哪样不是钱?”
史鼐掸了掸袖子上的雪沫,眼皮耷拉着:“罢了罢了,走了清净。省得在眼前晃悠,白费了米粮嚼裹,也省得你日日生气。”
此刻湘云哪管身后闲言碎语!
她扑到自己那个得可怜的旧木柜前,心口像揣了只活兔子。
柜门吱呀,樟脑味混着旧衣的微尘气。她急急扒拉开几件半旧衫裙,手探到最底下,摸出个包裹,里面整整齐齐迭着她这些日子熬夜偷偷绣的几十方精致手帕——帕角有男有女还有鸳鸯,一看便是郎情妾意的相思情人帕。
湘云咧着嘴笑。
她将那帕子紧紧贴在犹自起伏的、温软的胸口片刻,才珍重万分地塞进刚卷起的包袱里。
门外,贾府来接人的健妇已等得不耐烦,在风地里踩着脚。
湘云胡乱裹了件厚些的旧斗篷,抱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跟着婆子钻进了那停在角门外、垂着厚棉帘的青绸轿。
轿帘下,隔绝了身后保龄侯府那朱门深院的刻薄与寒意。轿吱呀吱呀地碾过积雪,朝着那暖香氤氲、笑语喧阗的荣国府而去。
那青绸轿一路吱呀,压着积雪进了西角门,绕过影,直抬至贾母院前。
湘云掀开帘子钻出来,一股子暖烘烘的香气裹着炭火气、头油香、脂粉味儿,还有鼎沸的人声,劈头盖脸涌过来。
这暖香富贵地,与史家那冰窟窿似的后罩房,真真是天悬地隔!
她狠狠吸溜了几口这暖香,连日熬夜绣花的乏劲儿,还有在婶娘跟前受的那些腌臜气,仿佛都叫这热浪冲散了大半。脚下登时轻快起来,沿着抄手游廊,熟门熟路,一溜烟儿奔贾母上房去了。
贾母正歪在暖阁的罗汉榻上,与凤姐儿并几个老嬷嬷笑。
见湘云进来,未语先笑:“云儿!可算把你盼来了!”待湘云上前行了礼,贾母那双老眼何等锐利,立时便在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肩头还隐隐透出灰败棉絮的旧袄子上。
“哎哟,我的儿!”贾母一把将湘云拉到跟前,冰凉的手握住她同样冰凉的指尖,又捏了捏那单薄的袄袖,心疼得直咂嘴,“这大冷的天,怎穿得这样单薄?你婶娘也忒不精心!看把我们云儿冻得,脸都青了!”
着便回头吩咐鸳鸯:“去,把我那件才上身的‘貂鼠脑袋面子大袄’拿来!快给云儿换上!仔细冻出病来!可不是玩的!”
鸳鸯应了声,急忙忙去了。不多时,捧来一件簇新厚实、毛色油光水滑的大袄。
那面子是上好的貂鼠头顶皮拼的,毛尖子乌黑锃亮,根根分明。里子更是厚密柔软的灰鼠里,里外都是毛茸茸的,俗话叫“里外发烧”,最是暖和不透风,穿在身上,能把人焐出汗来!
湘云被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伺候着换上,顿觉一股暖意从四面八方裹上来,寒气尽消,连带着心窝子也热乎乎的。
她摸着那光滑厚实的毛皮,憨憨地笑着谢恩:“谢老太太赏!这下可暖和了,比十个火盆子还顶用呢!”
贾母见她穿着新袄,脸也红润起来,这才满意,又拉着问了些家常。
湘云心里头早长了草,胡乱应酬了几句场面话,觑个冷子,便告退溜了出来。脚下生风,一溜烟儿直扑后院那几间抱厦——晴雯就窝在里头一间。
她熟门熟路摸到晴雯房门口,里头静得没一丝儿声气。
湘云也不敲门,笑嘻嘻一把撩开那沉甸甸的棉门帘子,泥鳅似的就钻了进去。
只见晴雯正盘腿坐在临窗的暖炕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埋着头在绣绷子上飞针走线。一张俏脸绷得铁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晴雯!做甚好活计哩?”湘云猛地扬声,惊得晴雯浑身一哆嗦!
晴雯“嚯”地抬起头,见是湘云,脸上刚泛起的一丝喜色,“唰”地褪了个干净!眼里头霎时堆满了惊惶,像见了鬼。
她也顾不得针线,“啪嗒”一声丢开,鞋都顾不得趿拉,光着两只白脚丫就跳下炕!几步抢到门口,一把将湘云死命拽进屋里,自己先探出半个脑袋,贼也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回,这才“砰”地一声死死撞上门,手忙脚乱地插上了门闩!
“我的好姑娘!活祖宗!”晴雯拍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嗓子眼儿压得又低又急,声音都打着颤儿,“你怎地像个鬼影子似的摸进来?魂儿都叫你吓飞了!”
她一把将湘云按在炕沿坐下,指着炕桌上那副绣绷,声音压得蚊子哼哼似的,气儿都喘不匀:“你快瞧瞧!上回你央我接的那批帕子活儿……可真是坑杀我了!”
湘云凑近一瞧,那雪白光鲜的杭绸帕子上,绣的哪是寻常花鸟?竟是一对对赤条条交颈迭股的野鸳鸯!四角上还缠着并蒂莲花!
“这……这……”晴雯急得眼圈儿通红,指着那帕子的手指抖得像风里的树叶,“你只花样要‘新巧’,谁知竟是这等没脸没皮的勾当!我绣的时候,心口跳得擂鼓一般,手心全是冷汗!这要是不巧撞上宝二爷,或是叫袭人、麝月那两个眼尖的瞧了去……”
她不敢往下想,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我怕是把黄河水喝干也洗不清了!一顿好打撵出去,都算轻省!”
湘云盯着那帕子,她生性豁达,又常在市井里厮混,见识自然比困在深宅的晴雯野得多。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非但不怕,反倒“噗嗤”一声乐了。
“好晴雯别怕!”湘云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股子贼亮亮的兴奋劲儿,“绣得好!这活计才叫值大钱哩!你统共绣了多少方?快!都给我!”
湘云得意地一扬巧的下巴颏儿,两只眼睛贼亮,像点了两盏油灯:“我这趟来,专为收你这批‘宝贝’!等我回去,寻个空子,跟着府里去农庄的车溜出去一趟,到那清河县绸缎铺上,保管卖它个大好价钱!”
她顿了顿,又笑嘻嘻拿胳膊肘碰了碰晴雯:“顺道儿啊,我再替你踅摸踅摸,看有没有更‘扎眼’、更‘肥’的大活计接回来!”
“上回你补那雀金裘的手艺,可把绸缎庄那老狐狸掌柜震住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直嚷嚷着要寻你绣整件的雀金裘!若能接上几票这样的大买卖,赚头比这‘鸳鸯帕子’可海了去了!我们悄悄攒下这些体己,日后腰杆子也硬气不是?”
晴雯被她这番泼天大胆、连珠炮似的算计惊得目瞪口呆,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乱撞,像揣了只活兔子。
瞅着湘云那因兴奋而涨红的脸蛋,还有那双亮得能烫人的眼睛,她心里头那股子惊惶,竟像被湘云这泼皮破户的混不吝劲儿硬生生冲开了一道口子,丝丝缕缕地泄了些许下去,反倒生出一股子又怕又痒、豁出去的邪劲儿来。
湘云已麻利地开始收拾那些绣好的“春意帕子”,心地迭好,塞进自己带来的包袱最底层。
晴雯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没再阻拦,只低低叹了一句:“你胆子比天还大!仔细着点,可千万别叫人知道了……”
湘云在晴雯房里将那包“见不得光”的手帕仔细塞进自己带来的包袱最底层,又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裳在上面遮掩,这才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辞了晴雯,沿着抄手游廊往贾母院方向走,想着先去寻宝玉话。
刚走到穿堂附近,便听见一阵喧嚷。只见王熙凤穿着件大红洋绉银鼠皮袄,外罩石青刻丝灰鼠褂子,头上勒着昭君套,围着大貂鼠风领,正站在垂花门口,俏脸含威,指手画脚地吩咐着几个管事媳妇和厮:
“…那几笔账拖了足有半年,利钱都够再买两个庄子了!真当我是吃素的菩萨?告诉赖升家的,带上账本、借据,再把养的那些护院喊跟着!!车备好了没有?快着点!”
她抱着包袱蹦跳着凑上前去:“凤姐姐!好大的阵仗,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呀?”
王熙凤正忙得火起,猛见史湘云笑嘻嘻地冒出来,眉头下意识一蹙,随即又换上惯常的爽利笑容:“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云丫头!不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跑这儿来吹冷风做什么?我呀,命苦,去趟清河县,催几笔烂账,讨债鬼似的差事!”
“清河县?”湘云一愣,透着十二分的惊喜,“那可热闹了!听年根底下,市集上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凤姐姐,好姐姐,带我去逛逛散散心吧?我在家里憋闷坏了,婶娘整日里只叫我绣帕子,眼都花了!”
她抱着王熙凤的胳膊就摇,包袱在她怀里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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