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胸中丘壑经纬天下,宫闱私议牵动帝心(2/2)
于是,这场由皇帝亲自发起的“爱大明捐款”,最终在周奎的“表率”下,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不了了之。
而最终的结局,则是对周奎此生最大的讽刺。
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自缢煤山。
这位周国丈没有丝毫与国同休的念头,也没有半点为女儿殉节的哀思,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大开府门,卑躬屈膝地迎接闯王的大军,献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银珠宝,只求能保住自己的万贯家财和一条狗命。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更不讲规矩的刘宗敏。
“追赃助饷”的酷刑之下,这位哭天抢地坚称自己是穷光蛋的老混蛋在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后,终于被起义军从他府中的地窖、夹墙、乃至床底之下,搜出了“银七十万两,珍宝货玩无算”!
七十万两白主!
他当初宁可看着女婿的国家灭亡,也舍不得捐出的十万两,最终被闯军用最残酷的拷掠手段,连本带利全部榨了出来。
每每想到此处,朱由检都觉得胸口堵得慌,混杂着恶心愤怒与悲凉的情绪让他几欲作呕。
正是因为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这一年多以来,虽然周氏以信王妃的身份入宫,虽然后宫之中除了那位因联姻而来的蒙古靖北妃,便只有她一位女子,但他始终没有正式册封她为皇后。
可是……
朱由检的思绪又从对周奎的憎恶,转向了他的女儿,那个至今仍只是“周妃”的女子——周静姝。
她是在天启末年那场大选之中,由当时的皇后张氏亲自在众多候选的大家闺秀中,为信王朱由检选定的王妃。
张皇后看中周静姝的并非其家世,恰恰是因其家世普通,没有外戚干政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张皇后对她的评语:“性情贞静,举止端庄。”
沉稳,实在是沉稳。
朱由检此刻回想起来,这一个“静”字,简直就是对周静姝过去这一年多宫中生活的最好写照。
朱由检想起了那些午后,他处理完政务,偶过坤宁宫的侧殿,透过窗纱,看到她正带着几名小宫女坐在织机前,亲手纺纱织布。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那份安宁与祥和,与这紫禁城中的权力倾轧人心诡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宫中按例为她添置新衣,她却总是将那些华贵的料子封存起来,身上穿着的,往往是浆洗过多次,颜色略显陈旧,却依旧干净整洁的旧衣。
她说:“陛下尚在为国事操劳,天下百姓尚有冻馁之虞,妾身安能独享奢华?”
而且,每月的用度,周静姝总是只取所需,甚至连宫中的餐食,也时常告诫御膳房,不可铺张,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朝堂之上那些官僚的奢靡之风,与她那个未来可能会贪婪无度的父亲,形成了何其讽刺与鲜明的对比!
越是想起周静姝的好,朱由检就越觉得头疼。
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矛盾感。
她具备了一个完美皇后所应有的一切品德:贞静、贤惠、节俭、仁慈,顾全大局,不慕荣利。
若立她为后,则六宫必定安稳,天下亦可得一贤后之表率。
其父为国之蠹虫,其女为天下之仪范。
这对父女,简直就是人性两极的最好写照。
朱由检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疲惫与挣扎。
他能以雷霆之势,为大明规划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他能用帝王心术,将骄兵悍将与老成谋臣玩弄于股掌之上。
可面对这桩看似简单的“家事”,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废妃,另寻他人?
朱由检的指节,无意识地蜷曲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周静姝在织机前那娴静的侧影,那份不染尘埃的品性,让他心中一痛。
她并无过错,甚至可以说,她是他心中最完美的皇后人选。
那么,立后?
可一旦册立,周奎便如影随形。
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记忆里,皇后的父亲,天然就是勋贵集团的核心之一,是所有攀附钻营之徒的天然旗帜。
打压轻了,如隔靴搔痒,只会助长其在暗处的贪婪;打压重了,又恐让宫中的静姝难堪,伤了本就淡薄的夫妻情分,让她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
这似乎是一个死结,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暖阁内的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帝王心中纠结的烦闷。
然而,就在那火光摇曳的一瞬之后,竟陡然变得无比稳定,静静地燃烧着。
那昏黄的光晕映在朱由检的眸子里,也渐渐熄灭了所有的波澜,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是了,朕为何要选?
他是天子,不是被逼入绝境的赌徒,不必在两个糟糕的选项中择一而取!
一株绝美的兰花,其根部却已然腐朽,甚至散发着恶臭。
若想保其清雅芬芳,不使其一同枯萎,难道要日日修剪枝叶,徒劳无功吗?
不。
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最锋利的刀,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将那腐烂的根悄无声息地割离,再为其换上干净的沃土。
如此,花,还是那朵花,甚至会开得更加明艳。
一念至此,心魔顿消。
朱由检的手指在光滑的御案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暖阁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清晰。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王承恩。”
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王承恩悄然上前,躬身垂首:“奴婢在。”
“传旨,”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着东厂提督周全,即刻来此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