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原来是故人没死-19(2/2)
阴影狂怒咆哮,朝着剑意的源头猛扑过去,试图用蛮力碾碎那个隐匿的敌人。然而,它倏然一滞,流水般软化、下沉,融入了脚下的泥土之中。
也许它本身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任映真看向剑意源头的虚无之地。金绿色的丝线连接在他与那处,因而他才能确信那有一个不可为人所视听的存在。
他伸出手:“萧承钰?”
空气中一片寂静。唯有那根金绿色的丝线剧烈颤动了一下,似乎回应他的声音。
任映真轻叹一声,伸出手,在他叫出这个名字之后,他似乎能勉强触及一些东西:“怎会如此?”
掌心传来一种细微的触感,是温热且带着薄茧的指尖点在他皮肤上。
萧承钰写道:九幽玺。
他来不及细细说,但好在任映真的联想能力一直不错。那自称无相想要复辟前朝的神秘组织一直想要得到这东西,他把“任映真”的际遇盘了一遍,便已猜到当时间接导致“任映真”坠崖的神秘玉石碎片多半也是九幽玺其一。
难道说,饕餮鉴背后那块通珍记无法辨认的奇异碎片也是九幽玺?
无怪乎陆辞会在衍州城现身了。看来他与无相也脱不开关系。
原来你怕的是这个。
是担心自己失去现有的荣光与责任,还是害怕真正的你已经被“萧承钰”的这个身份吞噬,变得透明、无足轻重,无人得见呢?不过,那都不重要。还是那句话,任映真自己就是患者,没兴趣也没资格给别人做心理医生。
他只是五指收紧,反握住萧承钰的手。对方似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并未挣脱。
周围的空气变得越发潮湿阴冷,黯淡无光。
衍州城起雾了。
“不知是有新的人照了饕餮鉴,还是纪明风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了。”任映真叹了口气:“也可能是陆辞干的好事。”
归。萧承钰写道。
“嗯。”他颔首:“我们现在就回去,你不要松手。”
这浓雾干扰下,他也看不太清楚丝线。失去了最可靠的视觉,如果萧承钰松手,他是很难快速确认对方的存在的。
他感觉到萧承钰轻轻用力回握了一下,表示我在。任映真变小后,孩童的手可以被成年人一只手就完全裹在掌心。
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彼此怎么是这副尊容。
两人往通珍记的方向走去,不知过了多久,从迷雾深处传来脚步声。步伐节奏叫人熟悉。
“前方何人?”一道清冷女声透过浓雾传来。
任映真立刻听出她的身份:“应监察使,是我们。”
应拭雪手持出鞘的凝渊自雾中走出,她低头看着这个十一二岁、容貌异常昳丽的半大少年,又转头观察四周。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们”在哪?】
任映真瞬间明白过来,应拭雪是没有见过他真容的,此时又看不见萧承钰,对不上号也实属寻常。于是他脆生生道:“表姐。”
应拭雪眉间的戒备倏然放松,确认了他的身份:“……任映真。”
萧承钰在任映真手上画了一个问号。
任映真心领神会,打算询问应拭雪那边的情况。向来敏锐的应少侠却并未在意他这瞬间的停顿,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眼神不太对。
她走近一步,似是感慨道:“原来你小时候是这般模样。”
应拭雪边用目光细细描摹他五官轮廓边主动开口道:“我方才在附近发现了掉落在地的朱颜改,又感知到之前在你身上留下的定位令符气息就在附近徘徊,便寻了过来。”
“你见到承钰了吗?”
萧承钰在他手上迅速画了个叉。
“不曾。”任映真说:“我虽找到了纪明风,却和他被突然出现的怪物冲散了……正欲返回通珍记求救。”他半真半假地含糊过去,观察应拭雪的反应。
应拭雪的视线也紧紧锁定在他的脸上,她伸手径自往小孩脸颊的方向探来。他闻到一种有别于往日清冽的暖香。
但是这又分明是应拭雪。
“既然承钰不在,那你便跟紧我。”现在她单手就可环住他的后颈。
任映真强忍着避开的冲动,只微微偏了偏头,问道:“表姐,我有一事好奇,请你务必解答。”
“你最怕什么?”他问。
任映真听见从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不可能来自他所熟悉的那个应拭雪,它听起来更像是一缕从古老宅院深处飘出的,带着潮湿香气的幽魂。
“你知道吗,阿真。”
奇怪,明明是同音,他却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真”字。
“我母亲出身沧溟云氏,是当时传闻的第一美人。她确实美得惊心动魄,笑时眼波流转,我父亲一看就呆了,明明同应氏定亲的是旁的姐妹,也失心疯般驳斥祖母,定要迎娶我母亲回家。”
她的指尖按在他耳廓,发烫的热意叫他微微一颤。
“但这样一个美人,她骨子里藏着疯症。外祖父说,像我母亲这样的女人,往往十数代才会出一个。云家的血脉里自古就流淌着这种不安分的因子,可古往今来这疯病只挑女人们发作。她们厌恶家族安排的联姻,厌恶父亲那样刻板无趣的夫君。”
“她们渴望挣脱一切束缚,伦理、纲常、世人的眼光,恨不能像传说中沧溟云氏最开始的先祖一样驾驭巨鲸、遨游四海,纵情声色,哪怕万劫不复,也好过被困在华美的牢笼里,窒息而死。”
“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温良守礼,甘愿为家族和玄镜台牺牲一切的女子。所有加诸给我的从来没有问过我要不要,一个我或许连面都未曾见过,只因其家世、兵权有利于朝廷平衡,就要被塞进我生命里的陌生男子……一想到要与那样的人捆绑一生,扮演贤妻良母,我就觉得恶心反胃。”
应拭雪的声音始终很平静。
“所以,”她按住他肩膀,露出个微笑来,那笑里有极难解读的幽微意味,“在这世上,我最怕的事情……”
“我怕那桩婚事,我怕那种未来。我更害怕的是我平日里所有的循规蹈矩、克己复礼,都只是一层精心维持却脆弱不堪的伪装。”
“我最害怕——我终将成为和母亲一样,挣脱所有枷锁、放纵原始的**,哪怕明知那是深渊也甘愿沉沦,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误入歧途却甘之如饴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