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敛骨吹魂(2/2)
到这里,男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哽咽和咆哮的混合体:“为什么都在追捧一个杀人凶手?他杀了他、他杀了他啊!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在乎活着的人的感受——这个世界疯了吗?”
“我不明白啊,孩子……”到这里,男人的情绪突然回,喃喃自语道:“他连我的孩子都杀死了……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他还到我们家里来过,迢妈妈去世的时候甚至都是他陪在身边,我们拿他就像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青隼闭了闭眼。
他能清晰地想象到对方在另一端痛苦抓扯头发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先努力保持平稳吧,开口话时,他的声音里有自己也讶异的冷漠和平静:“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黑塔节目的运作机制和大众心理,本就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他们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对方又突然激动起来了:“连环杀人狂有什么好机密的?凭什么模糊处理?现在甚至没人知道他是无差别杀人狂!他、他……”
男人不下去了。
“请您相信我吧。”青隼:“因为我在这里,看着一切。任映真现在在黑塔监控下和节目规则内,既不可能逃走也无法再伤害任何人。”
“可他现在成了一个被追捧的明星!”男人已经被悲怮控制了。
“大众本就是健忘且追逐刺激的。”他:“现在重要的是您的身体。”
他又劝慰了几句,直到男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才道:“我保证,我一定会看到……他会付出代价的。”
通讯挂断了。
指示灯熄灭,他在狭的空间里靠了一会儿,才缓缓推门走出去。
冰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凛。
任映真的强制休眠即将结束,作为看守员的他必须回到岗位。但等他回到囚室时,任映真还躺在那,监测屏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平稳地波动着。
意识游离的时间又延长了。
冬日湖面的冰层,表面平滑如镜,其实底部正在缓慢崩坏。
他调出历史数据记录对比,确认自己没感觉错。他也再次确认了一遍任映真签署的协议里明确拒绝了所有“非必要”的药物辅助,因而对方的手环内部只有最基础的生理监测芯片和一枚威力足以剥夺其生命的微型炸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拒绝了任何可能模糊痛苦和减弱感知的帮助。
无法理解这样的逻辑。不论在什么地方生存、生活都是首要法则,活下来、活下来然后就会想要活得更好,为此做出各种妥协和交易都再正常不过,因为人天性如此。
往往尤其是重刑犯才会格外注意在获得一定关注度后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的处境,接受“礼物”,获得短暂的慰藉。
——居然像个殉道者。
青隼被自己的这个过于文学化的想法惊了一下。也许任映真就是有怪癖呢?不准对方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缓慢的自我折磨,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生活更好。
只是这样的话,恐怕根本等不到《第二人生》宣称的最后关卡,或许第九期结束、任映真就会死。
冰层下的蝴蝶开始扇动翅膀。
青隼立刻收敛了所有散逸的思绪。
他注视着对方苏醒的全过程,直到任映真的眼睛彻底恢复焦距,看向他头盔目镜。
“根据本次休眠时长及生理指标波动记录,系统评估你的精神负荷已接近阈值。根据协议补充条款,你现在仍有一次机会,选择追加签订‘精神稳定类药物辅助协定’。这将有助于你应对后续节目的压力。”
任映真别开了眼睛。
没看错吧……?
任映真刚才是对他翻了个白眼吗?
“不用。”任映真。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欠奉。
囚室内柔和的光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亮度与色温调整到一种更令人放松的状态。一个沉稳悦耳的合成音响起:“任映真先生。”
青隼有时候觉得深井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有人情味。
“我们监测到您在每次节目后都会产生意识游离情况,这种持续的精神风暴对任何个体而言都是巨大的负担,我们可以提供非药物性的记忆归档与情绪剥离辅助服务。”
它娓娓道来,循循善诱:“这并非消除,而是暂时进行安全隔离、‘折叠’,削弱情绪从而减轻您的精神压力,可以帮助我们的主人公更好地休息和恢复。”
这番话得全然为他的身心健康着想的样子。
“不必了。”任映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对我的记忆下苦功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什么操作修剪或折叠了我的记忆,不准物尽其用的可能性会变得很低呢。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深井。”
几秒钟后,深井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您的选择已被记录。建议您利用剩余时间充分休息。一时后,有A-07的特殊探视申请。”
任映真不再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穿过数道需要权限验证的闸门,青隼离开了A区。
灰巢。
和公共区域的同僚们简单打过招呼,他进入了自己的休息室。
门扉合拢。
他没有开灯,房间内只有休眠舱待机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幽光。青隼径自走向窗户的位置——那是一块能够实时显示外部星域景象的高分辨率屏幕,黑塔喜欢用“窗”这种意象为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提供一丝与广阔宇宙的心理联结。当然,囚犯除外。
与其是黑塔喜欢,深井喜欢这样做才更贴切。
他抬手摸向脑后,指尖精准地按在隐藏的位置,气密锁解除了。头盔被缓缓地摘了下来,如庄严仪式。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有种心理上的解脱感。
屏幕上的远处是一团色彩瑰丽的星云,它旋转、流淌,冰冷,璀璨,亘古寂静地存在于那片虚无之中。
记忆里的通信还恍如昨日。
「我看到遥你发来的照片了,拍得真漂亮。」
「这朵‘玫瑰’是行星状星云,其实是垂死的恒星向外抛出的尘埃和气体壳,直径一般在一光年左右。」
「那么恒星呢?」
「消亡了。」周迢的回信过了一会才来:「但也不要难过。映真,恒星的消亡是为新的星体诞生做准备。」
……映真。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星云收回,在屏幕上,看着它清晰地映出了他与档案上的那张死亡照片相似得令人心悸的脸。
“周迢哥,”他喃喃自语道,“你对我的‘任映真’和我见到的‘任映真’……根本就是两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