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舟当归(2/2)
木漪盈盈一笑。
这时,帐外响起细细的搓雪声,与二人的咀嚼声响在一处,二人停了嘴,等帐外的声音进来。
一片油亮的墨色闪过,陈擅猫了进来,细雪天,他身上只有一件绸缎琐绣鸟纹的里衣。
但人尚清醒,闻不到酒气,也不像服用了五石散。
周汝:“你也不怕冻死。”
陈擅笑∶“儿子从前冬天都骑马在水里泡的,不怕雪,雪落了搓一搓,反而能生肌增热。”
周汝又问,“你干什么来了,我没喊你。”
陈擅望了木漪一眼,“三叔写的信,今日没到吗?”
原来是得到了消息,周汝想着要不要瞒他,他敬重长辈,只怕他知道了三叔被朝廷施压的处境,心中徒增忧虑,张口要说什么,却被茶盏打落的声音突然打断。
一转眼,见是木漪袖子甩袍时挥落了茶水,她嫌弃地抖了抖沾在手上的水,闲闲告诉陈擅,“没有什么家书,不过有烤栗子,你吃吗。”
陈擅抬手摸一摸鼻子,鼻尖亦被雪冻,泛出敦实的红光来,让他看上去增加了一丝纨绔里的憨愣。
他眼里眸微动,木漪知道,他其实已经察觉了,她们在瞒着他,但装作不知道地落拓一笑,“那我再等等看,信来了,就喊我。”
“自然会的。”
木漪面色不改地撒谎道。
陈擅请了个礼原样回去,周汝心中有愧,站起身要送他一程。
他却不肯,执意将她推肩送回:
“母亲要时时刻刻高坐堂上才对,不要沾风雪。”
周汝远远看见,他自己不怕淋雪,出了门却跟旁人要了伞,将在外领着孩子等候的州姜揽在油伞下,抱起孩子和乐出去。
二人背影虽不牵手,不勾背,却自成一种亲密,明面上说是周汝为燕珺请的女先生,可……
周汝转过身,见木漪就坐在原位喝自己的茶,吃一把糖栗,像抽身看热闹的外人,事不关己的模样。
周汝心急起来,上去让她先别吃了:
“他们这个样子,你这个未婚的少夫人怎么办?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被说闲话,知道吗?幽幽之口,众目睽睽,一定会出问题的。”
木漪昂首,从下往上,注视周汝,她静静道:“我可以不当陈擅的未婚妻吗?”
周汝不舍,以为她想就此搬离周家周围:“……没有人可以强迫你,你不想,自然可以。”
木漪还有更重要的下文,“我想当你的女儿。”
周汝愣了愣,听见雪落的声音。
莲花自幼在混浊的淤泥里生长,出淤泥而不染,她在木漪总是充满算计和自利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更为纯粹的渴望。
周汝缓缓坐下。
“你为何一直要我当你的母亲,每个人都有母亲,你自己的母亲该当何处?”
木漪直接说,“我更喜欢你。”
周汝心一颤。
上品人说话多是委婉的,周汝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坦白,被她无遮无拦的直白所震。
她张开双臂将木漪抱住。
无需多言。
“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话,可涵义却不同了。
她有母亲了。
木漪鼻尖一酸,伸手紧紧环抱住周汝。
雪落得慢,外头的家婢全作看客,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月底前周家以陈擅的疯病向朝廷上书,要解除与平梁县君的婚约。
同意的回令下达得很快,甚至是用最能跑的战马半日一换驿,夜以继日缩时送到的,就像怕木漪中途又想不通了,会反悔一样。
婚约解除之后,周汝又转收木漪为义女,木漪成了周家的女儿,身份更高贵了不少。
时有记载,她与周汝陈擅等人都照常来往,母女关系亲密。
一份朝廷的贺礼在正旦前送到,却比寻常规制还要丰厚了不少。
匣子被周汝派兵送到了木漪府上,木漪沉思一瞬,让人一一打开。
珍珠璎珞,书画古字。
都是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这还是这么多年,他送她的价值最为珍贵的礼物。可惜,翻了遍,也没她最想要回的田契。
他没在箱子里留下画。
木漪垂眸,光线射入花窗,照耀在宝珠上,一个东西刺了她的眼。
她执起那枚金舟,见金舟上镶嵌了碎金粉石,组成莲花纹样,中间花蕊处似是空心,木漪心神一动,将其剥开。
果真是一个盖。
盖下有一半指甲大小的凹处,第一眼便让她觉得挺适合用来藏毒,或者用蜡封盖一些密信。
第二眼……
她将其带到光下看,见凹处刻了一只小龟。
他的手工一直上乘,只是人到高位以后,伪造证据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所以连她也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把这个乌龟刻上去的。
这个人,尽管已经权倾半个朝野,却只敢将自己的心底之情,罩在一个罩子里,等待她发现。
等待她,能读懂他。
读懂新岁将至,小舟当“归”。
??青海骢:波斯马和青海马的混血,能日行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