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足跡(2/2)
他心里也觉得荒唐。
一个人守城对阵三十万
这在任何战史上,都是笑谈。
可偏偏,当这话从陛下口中说出,他竟不敢笑。
因为那目光太篤定。
像是已经看见了结局。
董延紧抿著唇,手指微颤。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可那四个字越念越虚。
最终,竟生出一种莫名的信。
——也许,陛下真的能做到。
可这念头一冒出,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因为连他都知道,这念头本身,就像一场梦。
赵烈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的痛。
他知道陛下不会轻言妄动。
可这一刻,他寧愿陛下是说笑。
寧愿这只是权宜之言。
萧寧缓缓转过身,神色依旧安然。
他看著四人,眼神沉稳得几乎带著一丝怜悯。
“你们不信,也无妨。”
“到时候,自会明白。”
风声穿过帐口,带起一阵烛火。
那火焰剧烈地跳动,又重新稳住。
几人下意识地屏息,谁也不再言语。
赵烈的心跳得极快。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陛下说得这么离奇,可他心底那种惶恐,却在一点一点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安稳。
就像——
天塌下来,也会有人替他们撑著。
韩云仞看著萧寧的侧影,忽然生出一种近乎畏惧的敬。
他想起那句古话:“王者之心,常行於孤。”
或许,这就是那份孤。
梁桓的拳头慢慢鬆开,眼神仍旧满是震惊,但却再无言语。
董延长嘆一声,闭上眼。
帐中重又安静下来。
烛焰在风中颤抖,雪声如沙。
他们四人跪在那儿,像被岁月凝住。
半晌,谁也没再出声。
因为他们都知道——
陛下的“谋”,他们猜不透。
但有一点,他们明白。
这一次,天子不是要赴死。
他是要——以一己之力,改天。
风雪在帐外呼啸,夜色愈发深重。
而烛火下的那道身影,却稳如山。
他负手而立,眸色如寒星,
仿佛整座平阳的命运,都已握在他的掌中。
帐中火焰轻跳,烛光摇曳如水。
风仍在呼啸,夜色深得似要吞没天地。
萧寧负手而立,目光从四人脸上缓缓掠过,神色淡淡。
那目光没有慍怒,也没有柔和,仿佛一眼就能將他们所有心思尽收眼底。
沉默了片刻,他终於开口。
“行了。”
声音极轻,却像刀锋划过空气,斩断了帐中那层凝滯的气息。
“你们不必再多言。”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到近乎无波。
“退军之事,仍按朕所令去办。”
赵烈猛地抬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可对上萧寧那平静如镜的眼神,他终究还是没能再发出声音。
韩云仞、梁桓、董延三人也俱是一怔。
他们原以为,陛下说出那番惊世之言后,或许还会给出解释——
可没想到,他一句都没打算多说。
萧寧转过身,走到案前。
军图摊在桌上,火光映著线条交错的墨跡。
他抬手轻轻一指,那语气淡得仿佛只是隨口吩咐:
“记住——”
“退军时,依旧按朕先前的安排行事。带著军士在平阳城四周多绕几圈。”
“走路的时候,脚步要重一点。”
“明白吗”
那句“脚步要重一点”,在寂静的帐中显得格外突兀。
几人一时间面面相覷,谁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赵烈皱著眉,迟疑著问:“陛下……是怕敌军侦察”
萧寧没有答,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根本不敢再问。
“照办就是。”
他淡淡道,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是!”
四人齐声领命,声音几乎重叠。
萧寧微微点头。
“去吧。天快亮了。”
他又加了一句,语调平常,却带著一种微不可察的篤定。
赵烈硬生生挺直身子,行了一礼。
“遵旨!”
说完,他转身而出。
韩云仞、梁桓、董延也纷纷起身,躬身施礼。
“臣等告退。”
他们退出帐门时,夜风迎面而来,带著彻骨的寒。
帘幕掀起的一瞬,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曳,几乎要灭,却又倔强地稳住。
萧寧的身影被那光影切成两半,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
他仍负手而立,背对著眾人,像是在与火光默然对峙。
那一幕,沉静得近乎诡异。
赵烈的脚刚踏出营帐,心口便是一阵莫名的发紧。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帐中烛光明暗交织,萧寧的背影被风雪映得越发模糊。
那孤立的身姿,在风雪中看上去竟有几分超然——
仿佛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
赵烈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出了营帐。
四人一路行走,脚下的雪被踩得极深,厚重的“咯吱”声在夜色中迴荡。
那声音清晰得近乎刺耳,仿佛每一步,都在回应著萧寧那句“走路时要踩得重一点”。
风很冷,冷到几乎能冻断人的呼吸。
四人披著斗篷,肩头早已积满了雪。
一路无言。
直到走出百丈,韩云仞才低声道:“陛下让我们绕城而行,还叮嘱脚步要重……此意,究竟为何”
赵烈沉著脸,没有答。
风雪扑面,他的眉眼几乎被白雾吞没。
董延忍不住接道:“会不会……是要让敌军误以为我军未退”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確定,声音越来越轻,“只是……陛下若真要独守平阳,这样做……又能拖得了多久”
几人都沉默了。
他们谁都不敢往深处想。
因为那“独守”二字,一想起,胸口便像被压上了一块石。
韩云仞轻轻嘆了口气。
“陛下的神情……不像作偽。”
“那眼神太篤定了。”
赵烈点了点头,神情复杂。
“是。”
“陛下从不妄言。”
梁桓抬眼望著平阳的方向。
那一片天雪茫茫,城墙的影子在白雾里若隱若现。
他喉头微动,终於道:“只是……一人之力,如何能守三十万大军,一旦压境,再多谋算也施展不开。”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自语。
语气里没有质疑,更多的是惶惶的不安。
韩云仞缓缓道:“也许陛下自有安排。”
“也许……他早有伏兵。”
赵烈的眉头皱得更深,目光里有思索,也有痛。
“我希望如此。”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可若真是以身为饵,只凭一人之力……那就太险了。”
风吹过他们的披风,猎猎作响。
四人並肩而行,却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雪声在脚下堆叠,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
良久,董延轻声道:“陛下说得那么篤定……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是啊。”韩云仞缓缓道,“这五年来,陛下的每一步都让人看不透。朝堂如此,军中亦如此。我们以为是死局,他偏能翻成生路。”
“只是这一次……”赵烈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生路太窄了。”
他们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平阳的方向,风雪正急。
远处的火光模糊如梦,偶尔被雪掩去,又在下一阵风中重燃。
那一点光,像在呼吸。
韩云仞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他喃喃道:“陛下说得篤定,可我总觉得……他心里有我们看不见的事。”
赵烈缓缓握紧拳头。
“陛下既不愿言,便不该问。”
“我们只管照令行事。”
他说得极缓,却有股压抑的力道。
“退军也好,绕行也罢,只要是陛下的意思——那就一定有他的算计。”
韩云仞低声应道:“是。”
语气恭谨,却压抑著隱约的苦涩。
梁桓深吸一口气,点头附和:“陛下从不妄行,既命如此,必有深意。”
说完,他抬头望著那漫天的风雪,眼底有光,微微一颤。
董延轻声嘆息。
“但愿如此吧。”
风更急了。
他们收紧斗篷,脚步仍然踏实地踩在雪上——
“咯吱、咯吱”地响著,一声声沉稳而有力。
那不是行军的步伐,更像是在替某种信念留下印跡。
他们虽不懂陛下的谋划,却谁也不敢再言不信。
赵烈走在最前,侧头望向平阳的方向,喃喃自语:
“陛下说能守住平阳,那便真能守。”
韩云仞、梁桓、董延三人都默默点头。
他们谁也没有再反驳。
只是那份信与忧,在心底纠成一团,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