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2)
“我想不再出去了。外面的生意近年来,年见年不好。橡胶落了价,工人的薪金又涨了价,实在盘缴不来,我想那种生意不做也算了。”
美瑛前两年就听见表兄在缅甸经营橡树园发了财,已经有一二十万的家财了。欧战后橡胶的价钱陡然的跌落下来,表兄蚀亏了四五万元,就不想再投资了。美瑛一面想一面偷望表兄双手上的金指环——右手有三个,左手有两个,左手上的一个像是镶有金刚石的在微暗中微微地闪光。
“你的橡树园也卖了么?”
“没有卖,但也和卖了一样,订给一个代理人包办了。本来想叫阿和出去的。但又怕他太年轻了,监督不来。并且学那边的土话就要年把两年的工夫,不容易。”
美瑛听见表兄说及阿和的名字,又想到表兄的儿子阿和来了。她想阿和今年有十六七岁了吧。
“阿和今年几岁了?”美瑛问表兄。
“十六岁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他有多大年纪了。”表兄笑着说了后从衣袋里取出条纸烟来吸。
美瑛想起阿和儿的样子来了。皮肤很黑,骨格横大,有点像他的母亲。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忽。美瑛想找点话来和表兄谈谈,但尽想尽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并且头上像受着重压不容易抬起来。
——表兄像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向自己说般的。像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要求的样子。
“瑛妹,你今年几岁了呢?”表兄突然地问了这一句。美瑛觉得表兄的这个质问太失礼了。提起岁数,美瑛比听见什么还要难过,她只低着头双颊绯红的。
“老了哟。”过了一会,她才苦笑着说。
“听说你总不情愿结婚,说这个婿家不好,那个婿家又不好。有这事没有?”表兄还笑着说,但他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微微地颤动。他说话有几滴口涎飞射到她的脸上来。她还闻到表兄的气息很臭。
“像我这个女人……”她只说了半句,双颊再红起来不说下去了。
“你太拣狠了吧。”士雄还是一点不客气的笑着说。
“像我这样的女人有谁要呢?”她最后说出这样自弃的话来,但心里还是承认表兄的话太拣狠了。
——表兄像有意思于自己了。嫁表兄作填房——有先妻的儿子的填房。美瑛看见表兄的衰老而且有病的样子,心里实在不情愿,但望见他的双手上的金指环时,又想这个机会再不可让它逃过去了。
母亲拿着洋灯进来了,过了一会,老妈子搬了酒饭进来。吃过了晚饭还坐谈了半点多钟,表兄打了几个呵欠站起来说要赶到县城里的旅馆里去歇宿。
“不下雨吧?”表兄在问她们。
“虽没下雨,但外面黑得很呢,怕不好走。”
“那不要紧,我有手电灯。”表兄打着呵欠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把盒盖打开,倒了几粒小豆大的黑药丸在掌心里,趁势向口里一拍。口里含着黑药丸,伸手向台上倒了一杯浓茶一气的向口里灌。美瑛看见表兄的鼻孔里流了点灰白的鼻涕出来。他忙由衣袋里取出一条雪白的绸巾来向鼻门上搭。
美瑛知道表兄非赶出县城去歇宿不可的理由了,她再不留表兄在家里歇夜了。
母女两个送了士雄出去后,再回房里来时,壁上挂钟响九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