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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白垃圾怎么买得起更多黑奴?他家的奴隶从没超过四个。”
吉姆斯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因为塔尔顿家有上百个黑奴,所以他就跟所有大庄园里的黑奴一样,认为自己社会地位稳固,根本瞧不起那些只有几个奴隶的小农场主。
“看我不打掉你一层皮,”斯图尔特恶狠狠地嚷道,“竟敢说埃布尔·温德先生是‘白垃圾’。他的确穷,但绝不是垃圾;任何人,无论黑人还是白人,谁要敢说他坏话,我都不答应。全县没有比他更好的人,要不骑兵连怎么会选他做少尉?”
“这个我可一直都没弄明白,”主人的威胁并未影响到吉姆斯,“我觉得,他们应该从富人里挑军官,而不是从白垃圾里挑。”
“他不是白垃圾!你是要拿他跟斯莱特里家那种名副其实的白垃圾比吗?埃布尔只是不富有。他是小农场主,并非大种植园主。士兵们觉得他够好,推选他当少尉,那任何黑小子都不能肆意诋毁他。骑兵连自有公断。”
三个月前,佐治亚退出联邦那天,骑兵连正式成立。从那以后,入伍的新兵们就一直盼着打仗,却无法得偿所愿。
虽然提出的建议不少,这支队伍却还未定名。跟确定军服颜色和款式一样,大家对取名这事也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什么“克莱顿野猫”、“吞火魔术师”、“北佐治亚轻骑兵”、“佐阿夫兵”、“内陆步枪队”(哪怕这支骑兵连配备的是手枪、马刀和单刃猎刀,并没有步枪)、“克莱顿灰衣连”、“血与怒喝者”、“雷霆硬汉”,都各有拥趸。未定名前,每个人都管这支队伍叫“骑兵连”。尽管最后定下了响亮的名称,自始至终,大家还是最爱叫它“骑兵连”。
军官都由连队成员推选,因为除了几个参加过墨西哥战争和塞米诺尔战争的老兵,县里再没人打过仗。而且,哪怕是老兵,大家若不喜欢、不信任,也无法被推选为领头人。尽管人人都喜欢塔尔顿家的四兄弟和方丹家的三兄弟,却都不愿推选他们。因为塔尔顿兄弟太容易喝醉,又爱玩闹;方丹兄弟性子又太急,脾气躁。于是,阿希礼·威尔克斯当选上尉,因为他是全县最出色的骑手,头脑也很冷静。大家指望他能多多少少维持一些秩序。雷福德·卡尔弗特当选中尉,因为每个人都喜欢他。而埃布尔·温德则当选少尉,他父亲原是在沼泽上捕猎的,他自己现在成了小农场主。
埃布尔是个精明又严肃的大块头,目不识丁,却心地和善,比其他小伙大一些,在女人面前也很有礼貌。骑兵连里几乎没有谄上欺下之事。很多人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从小农场主逐渐富裕起来的。何况埃布尔在骑兵连中枪法第一,七十五码外就能射中松鼠的眼睛,是个名副其实的神枪手。而且,他熟知各种野外生存技巧,什么雨中生火、追踪动物、寻找水源,样样在行。大家都佩服有真本事的人,而且都喜欢他,所以才让他当军官。他庄重地承担起这份荣誉,没有丝毫不合宜的自负,仿佛这只是他应尽的义务。然而,虽然种植园主们不介意,其女眷和奴隶们却无法忽视他并非绅士出身的事实。
最初,骑兵连只征募种植园主的儿子,算是一支士绅队伍。每人自备马匹、武器、装备、军服和贴身仆从。但在克莱顿这样的新县,富有的种植园主毕竟不多,为充实兵力,势必得招募小农场主、边远蛮荒林区的猎人、沼泽捕兽者或车夫(7)家的子弟。极少数情况下,甚至连穷苦白人也招,只要他们处于本阶级的平均水准以上。
和富有的邻居们一样,一旦开战,后面这些年轻人也巴不得去打北佬。然而,经费这个敏感问题又随之而来。小农场主几乎都没马,干农活全靠骡子。就是骡子也没有多余的,鲜有哪家能超过四头。就算骑兵连接受骡子,他们也舍不得让骡子上战场,更何况连队肯定不收。至于穷苦白人,能拥有一头骡子的都认为自己境况颇佳。而边远蛮荒林区的猎人和沼泽捕兽者们既没马,也没骡子,全靠地里的收成和沼泽里捕获的猎物过活。他们通常以物易物,一年到头连五美元现金都很难见到,根本买不起马和军服。然而,跟富有的种植园主们一样,他们穷归穷,也傲气十足,绝不接受富邻居们的任何施舍。因此,既要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又要建起一支充实的队伍,斯嘉丽的父亲、约翰·威尔克斯、巴克·芒罗、吉姆·塔尔顿、休·卡尔弗特(其实,除了安格斯·麦金托什)……县里所有大种植园主都慷慨解囊,捐钱装备连里的马匹和人员。结果,每个大种植园主都同意出钱装备自己的儿子和若干其他人。如此安排,倒可以让那些不太富裕的成员既得到马匹和军服,又不会觉得尊严受损。
骑兵连每周在琼斯伯勒集合操练两次,祈祷战争快点打响。马匹还没配齐,但已经有马的人,还是在县政府大楼后的田野搞起他们想象中的骑兵演习。他们从客厅墙上摘下独立战争时期的马刀奋力挥舞,声嘶力竭地叫喊,掀起漫天尘土。还没马的则坐在布拉德小店前的路缘石上,一边嚼着烟草聊天,一边看有马的人操练。或者,他们也会去比试枪法。没必要教他们打枪,大多数南方人从小就玩枪,打猎更是让人人都成了神枪手。
从种植园主家到沼泽地小屋,形形色色的火器汇聚到一起。有初次越过阿勒格尼山脉时,用来打松鼠的新式长枪;有在一八一二年战争、塞米诺尔战争和墨西哥战争中用过的前装枪;还有镶银的决斗手枪、大口径短筒小手枪、双筒猎枪以及英国制造、枪托都是用光亮好木料的新式来复枪。
操练往往都会在琼斯伯勒的几家酒馆结束。黄昏时分,打架斗殴层出不穷,军官们等不到北佬打来,就得忙着处理伤员。正是在此类斗殴中,斯图尔特·塔尔顿开枪打伤了凯德·卡尔弗特,托尼·方丹打伤了布伦特。骑兵连组建时,兄弟俩刚被弗吉尼亚大学开除回家,所以便满腔热情地参了军。但两个月前的那次枪击事件后,妈妈把他们打发进州立大学,还勒令两人老实待在学校。在校期间,他们十分怀念充满**的操练,觉得只要能骑着马呐喊、能跟朋友们开枪射击,不上学也没关系。
“好吧,那我们就抄近道去埃布尔家。”布伦特建议道,“我们从奥哈拉先生家的河床和方丹家的牧场穿过去,一会儿就到了。”
“除了负鼠和青菜,肯定没别的东西可吃。”吉姆斯争辩道。
“你什么都别想吃,”斯图尔特咧嘴一笑,“因为你要回家告诉妈妈,我们不回去吃晚饭。”
“不,我不去!”吉姆斯惊叫道,“不,我不去!我才不想为你们做的事挨她的揍,这可一点也不好玩。她一来就会问我你们怎么又被开除了,然后会说我为什么今晚没把你们带回家让她揍。接着,她准会像见到六月鳃金龟的鸭子一样向我扑来。她肯定会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你们要是不带我去温德先生家,我就在林子里待一夜,没准儿还会被巡逻队抓走。比阿特丽斯小姐正在气头上,我宁愿被巡逻队抓走,也好过落入她手中。”
兄弟俩看着这个已经下定决心的黑小子,觉得又困惑又气恼。
“这小子竟蠢到宁愿被巡逻队抓去,要是果真如此,老妈又多了个能唠叨好几周的话题。我发誓,黑鬼就是更麻烦。有时我都想,废奴主义者的观点很正确。”
“唉,让吉姆斯面对我们都不愿面对的局面,的确不对。就带上他吧。但是,听好了,你这个冒失的黑傻瓜,要是敢在温德家的黑奴们面前摆架子,暗示我们顿顿都有烤鸡肉和火腿,他家却只有兔子和负鼠,我就……我就告诉老妈去。而且,以后上战场也不带你。”
“摆架子?在那帮穷黑鬼面前摆架子?绝对不会,我可是讲礼貌的。比阿特丽斯小姐不是像教育你们一样,也教育我要懂礼貌吗?”
“她可没把我们三个教好。”斯图尔特说,“走吧,继续赶路。”
他勒着自己那匹大红马退了几步,然后一夹马刺,那马便轻松跃起,跳过圆木劈成的篱笆栅栏,落在了杰拉尔德·奥哈拉种植园柔软的泥土地上。布伦特的马紧随其后。接着,吉姆斯也紧紧攥着马鞍和马鬃跳了过去。虽然很不想跳栅栏,但为了跟上两位主人,比这更高的栅栏他也跳过。
越来越浓的暮色中,他们择路穿过红色犁沟,下坡到了河床处。布伦特冲兄弟嚷道:“喂,斯图!你难道真的不觉得,斯嘉丽原本是要留我们吃晚饭的?”
“我一直都这么以为,”斯图尔特嚷道,“你觉得为何……”
(1)19世纪60年代初,美国南方十一个州为反对林肯解放黑奴的政策,相继脱离联邦(theUnion),转而成立美利坚联盟国(thefederateStatesofArica),又称“南部邦联”。
(2)指《圣经》中《出埃及记》第9章第1—7节记载的一次畜疫之灾。
(3)斯图尔特的昵称。
(4)佩蒂帕特的昵称。
(5)查尔斯的昵称。
(6)玫兰妮的昵称。
(7)也称“赶马车人”,常指美国南方的贫苦白人,含有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