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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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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为那样对我而羞愧,我倒是很高兴。”

“你误会了。扔下你不管,我没什么好羞愧的。我羞愧的是参军——每每想起自己穿着锃亮的靴子和白色亚麻衬衫,只带着一对决斗手枪就参了军……而在雪地里长途行军,靴子破了,没有大衣,也没吃的……真不明白我为何没开小差。全凭一股最纯粹的疯狂吧。但这是一种天生的疯狂,南方人永远无法容忍目标落空。嗨,别管我什么理由啦。只要能得到你的原谅,那就够了。”

“我还没原谅你,你就是个卑鄙小人!”不过,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喊“亲爱的”差不多。

“别骗人啦,你已经原谅我了。年轻太太才不会仅仅出于好心,就敢穿过北佬的层层哨卡,来探望一个犯人。而且,她还穿着天鹅绒裙、戴着羽毛帽和海豹皮手筒。斯嘉丽,你真漂亮!谢天谢地,你既没穿得破破烂烂,也没一身丧服!我真是看腻了穿邋遢旧衣和成天披黑纱的女人。你这样真像巴黎和平街上的时髦女郎。亲爱的,转个圈,让我好好瞧瞧你。”

看来,他已经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裙子。他可是瑞德,当然会注意到!斯嘉丽笑了,兴奋地踮起脚,展臂转了一圈,还故意微微翘起裙箍,好露出镶了花边的衬裤。他睁着那双黑眼睛,仍像从前那般无礼地从帽子到脚跟,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那仿佛在看**的放肆目光,总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你相当富足,也非常整洁体面,几乎称得上秀色可餐。要不是外面还有北佬——但亲爱的,你非常安全。坐下吧。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占你便宜的。”他佯装悔恨地揉揉脸,“说实话,斯嘉丽,你难道不觉得,那晚你有点自私吗?想想我为你做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一匹马——偷来那样一匹马!然后又匆匆奔赴前线,捍卫我们伟大的目标!我吃这么多苦,得到了什么?一通臭骂和一记重重的耳光。”

斯嘉丽坐了下来。谈话并未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刚看到她时,他似乎非常友善,由衷地高兴自己来了,几乎很像个正常人,而非她熟悉的那个固执坏蛋。

“你吃了什么苦,都要得到回报吗?”

“那当然!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极端自私的坏蛋。我给出的一切,都会期望得到回报。”

这话让她背脊一凉,但她立刻振作起来,又晃了晃耳环。

“噢,瑞德,你真没那么坏,只是爱炫耀罢了。”

“天哪,你居然变了!”他大笑着说,“怎么变成个基督徒啦?我一直在跟佩蒂帕特小姐打听你的情况,她可一点没说你身上有了女性的甜美温柔。斯嘉丽,再跟我聊聊你的事吧。上次分别后,你还好吗?”

被他激起的恼怒和愤恨在心中激烈翻腾,让她恨不能好好嘲讽几句。然而,她却嫣然一笑,现出酒窝。瑞德拉来一把椅子,挨着她坐下。她状似无意地倾身凑上去,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他胳膊上。

“噢,谢谢,我很好。现在,塔拉一切顺利。舍曼经过时,我们当然过了段苦日子。但他毕竟没烧房子,家中的黑奴也把大多数牲口赶进沼泽地保了下来。去年秋天,我们的棉花收成不错,有二十包呢。当然,这些没法跟塔拉往日的产量比,但我们地里缺人手。爸爸说,我们明年肯定能多收些。但瑞德,乡下如今真是太无聊啦!想想看,宴会没了,野餐会没了,人们见面只会聊生活艰难!天哪,我真是受够啦!上周,我终于再也受不了,爸爸说我得出门透透气。于是,我就到这儿做几件衣裳,然后再去查尔斯顿看望姨妈。若能参加舞会,那就太棒啦!”

她骄傲地想,自己说得真棒!既没表现得太阔绰,当然也没显得太穷。

“亲爱的,你穿上晚礼服很漂亮。真糟糕,这点你也知道!依我看,你之所以进城,是因为乡下的追求者都接触过了,所以才想跑远点,找些新的吧。”

斯嘉丽暗自庆幸:谢天谢地,瑞德最后几个月一直在国外,近日才刚返回亚特兰大。否则,他绝不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她脑中匆匆掠过那些乡下的追求者:穿着破烂、痛苦不堪的小方丹们,贫困潦倒的芒罗兄弟,以及琼斯伯勒和费耶特维尔那些忙着耕地、劈篱笆和照料生病老牲口,早忘了舞会和调情寻乐之事的追求者。可她仍旧压下这些回忆,忸怩地咯咯笑着,仿佛在承认他说得对。

“噢,哎呀。”她抗议地嗔道。

“斯嘉丽,你真是个没心肝的家伙。不过,这或许也是你的魅力所在。”瑞德又像往常那样笑起来,一边的嘴角微微下撇。但斯嘉丽知道,他这是在赞美自己,“因为,你当然知道自己的魅力早已超出法律允许的范围,就算我这般无情的人,也感受到了。我常常想,究竟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让我总这么惦记着你?我认识很多比你漂亮,当然也比你聪明、正直、善良的女人,但不知怎的,我就是总想起你。哪怕南方投降后的那几个月,我去了法国和英国,既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还成天跟很多漂亮女士待在一起,我也是总想起你,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他竟然说别的女人比自己更漂亮、更聪明、更闪亮,斯嘉丽顿时来了火。但这瞬间的怒意转眼又被喜悦代替,因为他说她有魅力,还说一直惦记着她。如此看来,他并未忘记她!这样事情就好办些了。此刻,他表现得如此得体,在此等境况下还几乎像位绅士。好啦,她要做的就是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暗示自己也没忘记他,然后——

她轻轻捏了下他的胳膊,又笑出酒窝。

“噢,瑞德,你怎能这样打趣我这个乡下姑娘!我太清楚啦,那晚撇下我后,你肯定再没想起过我。身边全是漂亮的法国姑娘和英国姑娘,你还敢说想过我!但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可不是听你说我的蠢话。我来是为——为了——”

“为了什么?”

“噢,瑞德,我担心死你了!害怕死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放你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啊?”

他飞快抓住她仍搁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谢谢你为我难过。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还说不准。或许,等他们的绳子再放长些吧。”

“绳子?”

“是啊,我恐怕得套着绳索,才出得去。”

“他们真会绞死你?”

“要是能再找到点对我不利的证据,他们就会绞死我。”

“噢,瑞德!”斯嘉丽一只手按在心口,惊呼出声。

“你会难过吗?你若很难过,我就把你写进我的遗嘱。”

他那双黑眼睛毫无顾忌地笑看着她,还捏紧了她的手。

他的遗嘱!斯嘉丽赶紧垂下眼,生怕泄露心事。可惜,她还是不够快,因为瑞德目光一闪,突然好奇起来。

“照北佬们的说法,我应该好好立份遗嘱。如今,他们似乎对我的财产状况很感兴趣。每天都有一批不同的人来审问我,那些家伙净问蠢问题。谣言似乎说邦联政府有批神秘的金币被我卷走了。”

“呃——你真这么干啦?”

“真是个很有诱导性的问题哪!”

该死!他当然有钱。斯嘉丽兴奋异常,觉得要想再说甜言蜜语着实不易。

“瑞德,你被关在这儿,我真是太难过了。你觉得,自己真没办法出去了吗?”

“我的座右铭是‘Nihildesperandu(1)’。”

“什么意思?”

“迷人的小笨蛋,意思就是说:‘或许有法子’。”

斯嘉丽扑闪着浓密的睫毛,抬眼看他,随即又垂下眼帘。

“噢,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他们绞死!我知道,你肯定能想出好办法战胜他们,从这儿出去!等你出去了——”

“等我出去了,又怎么样?”他柔声问道,凑得更近了些。

“呃,我……”她装出一副脸红慌乱的模样。因为呼吸急促、心跳如鼓,脸红对她来说并非难事,“瑞德,我很抱歉……那晚在拉夫雷迪……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知道的,我……噢,我当时太害怕、太沮丧,你又那么……那么……”她低下头,瞧见他棕色的手紧紧按着自己的手,“而且……我当时以为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但佩蒂姑妈昨天跟我说起你……说他们或许会把你绞死……我……我又突然……”她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哀求和心碎的痛苦,“噢,瑞德,他们若绞死你,我也不活了!我受不了这个!你瞧,我——”因为再也承受不住他那炽热的目光,她再次颤抖着垂下眼皮。

“我马上就会哭出来了吧。”她困惑不解,又无比兴奋地想,“我可以哭吗?哭出来会不会显得更自然?”

瑞德连忙道:“天哪,斯嘉丽,你该不是要说……”他两手那般用力,都把她捏痛了。

斯嘉丽使劲闭了闭眼,想挤出些眼泪,但同时又不忘微微仰起脸,以便他毫不费力地吻到自己。好啦,他的唇马上就要落到她的唇上。那是多么坚实又热切的双唇哪!她突然清晰地忆起曾被他吻得浑身瘫软的感觉。然而,他并未吻她。失望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微微睁开眼,大着胆子瞥向他,就见那颗黑头颅凑了过来。在她的注视下,他抬起她的一只手吻了一下,接着拉起另一只,按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会儿。如此温柔缱绻的举动,让原本期待热烈行径的她大吃一惊。真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可他低着头,根本看不见。

斯嘉丽连忙垂下眼,以免他突然抬头,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浑身洋溢着的这份胜利之色肯定会从眼睛流露出去。他马上就要向她求婚了——或者,至少会说爱她,然后……她透过睫毛打量他,看到他把她的手掌翻过来,掌心向上,眼看着立马就要吻上去。突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一年中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它一般,心头顿时涌起一阵冰凉的恐惧。这是谁的手?反正不是斯嘉丽·奥哈拉那白皙无瑕、柔弱无依还有小圆窝的手。这只手因劳作而粗糙不堪,不仅被太阳晒黑,还满是雀斑。指甲裂了、参差不齐;掌上结了厚厚的老茧,拇指上还有个没好全的水泡。上个月被滚油烫伤的红色伤疤,此刻显得那般丑陋刺眼。斯嘉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立刻不假思索地攥起拳头。

瑞德还是没抬头。斯嘉丽依然看不见他的脸。他无情地掰开她的手,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拿起她另一只手,放在一起,默默地低头打量。

“看着我,”终于,他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地道,“收起这副故作娇羞的表情。”

斯嘉丽不情愿地对上他的目光,满脸的反抗和烦闷之色。瑞德扬起黑眉,双眼放光。

“你在塔拉过得很好,是吧?卖棉花挣了不少钱吧,都能出来串门了!你这双手到底干了什么——耕地?”

她想把手抽回来,他却紧握不放,还用拇指抚过一个个老茧。

“这可不是一双淑女的手。”说着,他把手丢回她膝上。

“噢,闭嘴!”斯嘉丽嚷道。终于能发泄情绪,顿时让她觉得轻松不少,“我的手干了什么,关你什么事儿?”

“我真是个傻瓜,”斯嘉丽愤愤地想,“应该把佩蒂姑妈的手套借来,或者偷来也成。但我没想到自己的手这么糟糕啊。他当然会注意到。现在我发了脾气,或许一切都晚了。噢,他都要表白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岔子!”

“你的手当然不关我的事。”瑞德冷冷地说,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脸上尽是漠然。

看来,他不好对付。好吧,要是还想取胜,就算不乐意,她也得逆来顺受。或许,说点甜言蜜语能……

“这般甩掉我可怜的双手,你真粗鲁。就因为上周我没戴手套就去骑马,把手毁成这样——”

“骑马,胡扯!”他的语调依然平静,“你用那双手干活,像个黑鬼一样干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干吗跟我撒谎,说塔拉一切都好?”

“哎呀,瑞德——”

“我们还是实话实说吧。你究竟为什么来看我?我差点就被你这副卖弄风情的样子骗了,还以为你真在乎我,在为我难过呢。”

“噢,我真的难过!其实——”

“不,你没有。他们就算把我吊得比哈曼(2)还高,你也不会在乎。这点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就像你干过的苦活明明白白地写在你手上一样。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东西,而且如此迫不及待,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戏。想要什么,干吗不坦白说出来?那样,你弄到手的机会还大得多。毕竟,坦率是我珍视的女性美德。但你没有,反而非要跑来晃**耳环,噘着嘴,像个想招揽恩客的妓女一样嬉笑讨好。”

最后一句他既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特意强调,斯嘉丽却觉得挨了一鞭,绝望地明白他不可能向自己求婚了。他若如其他男人般,觉得虚荣心受到伤害,暴跳如雷,或大骂她一顿,她还有应对之法。可他死一般沉寂的声音令她害怕,让她彻底茫然无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虽然瑞德·巴特勒是个犯人,而北佬就在隔壁,但斯嘉丽还是突然觉得,千万不能冲撞了他这等危险人物。

“我看,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我本该记得你跟我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别有用心。好啦,汉密尔顿太太,我来猜猜,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你不会错误地以为,我会向你求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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