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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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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挣到钱来还账的?”

“当然是卖木材啊。”

“你靠着我借给你的钱起家——这才是你该说的话。而我的钱,竟用来供养阿希礼!你这毫无信誉的女人!你若还没还清借款,我一定现在就追债。你若还不起,我就把你公开拍卖了。”

他语气轻佻,双眼却气得冒火。

斯嘉丽连忙把战火引向敌方阵地。

“你干吗这么恨阿希礼?我看是嫉妒他吧。”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瑞德立刻仰头大笑,直笑得她羞愧难当、满脸通红。

“不仅失信,还很自负。”瑞德道,“你永远忘不掉自己是县里的美人,对吗?永远认为自己是那个穿着皮鞋、最可爱的漂亮姑娘,遇到的每个男人都爱死你了,对吗?”

“我没有!都没有!”斯嘉丽愤怒地大喊,“但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么恨阿希礼。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啊,小美人,那就想点别的,因为这解释不对。至于恨阿希礼——我不恨他,但也不喜欢他。其实,我对他和他那种人只有一种感觉——怜悯。”

“怜悯?”

“没错,还有点瞧不起。好啦,尽管像只公火鸡一样发火吧,对我说他抵得上一千个我这样的无赖,我怎敢如此放肆地怜悯或瞧不起他。等你骂完,如果还感兴趣,我可以跟你解释解释。”

“哼,我才不听。”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我受不了你继续愉快地幻想我在嫉妒。我可怜他,是因为他该死却没死;我瞧不起他,是因为他不知道旧世界消亡后,他该拿自己怎么办。”

他这观点听起来有些耳熟。斯嘉丽混乱的记忆中似乎听过类似的话,但到底是何时何地听到的,她想不起来了。因为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愿多想。

“如果照你的意思,那南方所有正派男人都该去死。”

“我想,如果顺阿希礼那种人的意,他们都宁愿去死。死后还能在坟前立块干净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位为邦联捐躯的士兵长眠于此’或‘为国捐躯’之类的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要是不用一英尺高的字母写下来,推到你鼻子下,你估计什么都不明白,对吧?他们若死了,麻烦就没了,也不再需要面对任何无法解决的问题。而且,他们的家族还会世世代代以其为傲。我听说,死人都很快乐。你觉得阿希礼·威尔克斯现在快乐吗?”

“怎么?当然——”斯嘉丽刚一开口,想起阿希礼近来的眼神,又打住了。

“他、休·埃尔辛或米德医生快乐吗?比我爸和你爸更快乐吗?”

“呃,或许没有料想中那么快乐,因为他们没钱了吧。”

瑞德哈哈大笑。

“亲爱的,不是因为他们没了钱。我告诉过你的,是因为他们的世界没了——那个将他们养大成人的世界没了。他们就像离开水的鱼或长出一对翅膀的猫。那个世界本要将他们培养成某种人,让他们做某些事,占据某种地位。李将军抵达阿波马托克斯时,那些人、事和地位就永远消失了。噢,斯嘉丽,别一副蠢样!阿希礼原本要做的事已经没了,他的家没了,种植园被拿来抵了税。如今二十个他这样的体面绅士,都不值一美分。他能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干活吗?我敢打赌,从他接管那间锯木厂起,你就在亏钱。”

“我没有!”

“很好。那哪个周日晚上你若有空,能把账簿拿给我看看吗?”

“见你的鬼去吧,别什么有空没空。我不管,现在你可以走了。”

“亲爱的,我已经见过鬼,那家伙相当乏味。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再去见他……你急用钱时,拿走我的钱用了。那笔钱该怎么用我们有言在先,你却违反了协议。我心爱的小骗子,记住,总有一天,你会想找我借更多钱,还想让我以极低的利息借给你。这样,你就能买下更多锯木厂和更多骡子,建起更多酒馆。到时候,你可休想拿到钱。”

“等我需要钱时,我就去找银行借,谢谢。”斯嘉丽语气冰冷,却满腔怒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是吗?那试试看。我有大量银行股份。”

“真的吗?”

“嗯,我对正当企业也有兴趣。”

“还有别的银行——”

“很多,但只要我想办法,你就休想从任何一家银行借到钱。你若真想借钱,可以去找那些放高利贷的投机家。”

“我会高高兴兴地去找他们。”

“等你知道他们的利息,你就高兴不起来了。美人,做生意若不老实,是要受罚的。你本该老老实实地对我。”

“你是个好人,不是吗?有钱又有权,干吗非要跟阿希礼和我这种潦倒的人过不去!”

“别把自己跟他归为一类。你可不潦倒。什么事都无法让你潦倒。但他一旦潦倒,就会一直潦倒下去,除非背后有某个精力充沛的人一辈子扶持他、引导他、保护他。我可不想拿自己的钱去帮扶这种人。”

“可我潦倒时,你并不介意帮我,而且——”

“亲爱的,帮你虽然有风险,但很有趣。为什么?因为你不依靠家里的男性亲戚,也不为过去哭哭啼啼。你走出家门奔波忙碌。如今,你靠一个死人钱包里的钱和从邦联偷来的钱站稳了脚跟。你杀人、偷别人的丈夫、试图与人私通、撒谎、做生意狡猾诡诈、做了无数经不起仔细检查的勾当,真是样样都值得称赞哪。你干的所有事都令人钦佩。它们表明你是个有精力、有决心的人,值得冒险投资。帮助自助者是件乐事。梅里韦瑟太太虽是个信奉天主教的老遗孀,但我愿意借一万美元给她,还不用写借据。她从一篮馅饼开始,瞧瞧人家现在什么样!都有一间雇了五六个人的面包房了!她家老头赶送货马车赶得多开心啊。就连勒内那懒惰的小个子克里奥尔人,都干得那般卖力,并乐在其中……还有汤米·韦尔伯恩那可怜鬼,半个人的身子,却干了两个人的活,还干得那么好!行啦,我不说了,再说你该烦了。”

“你的确让我厌烦,我都烦得要发疯啦。”斯嘉丽冷冷地说,想惹恼他,好让他别再说阿希礼有多么多么不幸。但他只是笑笑,并不接招。

“他们那样的人值得帮助。但阿希礼·威尔克斯——呸!在如今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他那种人既无用,又无价值。无论何时,只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这种人都最先灭亡。为什么不呢?他们不配幸存,因为他们不奋斗,也不知道该如何奋斗。这不是第一次世道大变,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前变过,以后还会变。每每此时,人人都会失去一切,所以人人平等。所有人都得一无所有地从头再来。除了狡猾的头脑和有力的双手,每个人都再无其他倚仗。但某些人,比如阿希礼这样的人,既不狡猾,也没力气。就算有这两样东西,他们也瞻前顾后地不肯用。因此,他们只能潦倒,也应该潦倒。这是自然规律,没了他们,世界会变得更好。但假以时日,总有一些吃苦耐劳的人能挺过去,恢复以往的地位。”

“你也穷过!你刚才还说你爸把你赶出家门时,你身无分文!”斯嘉丽气愤地道,“我还以为,你能理解和同情阿希礼呢!”

“我的确理解,”瑞德说,“但我若同情他,那可糟糕透了。南方投降时,阿希礼的境况可比我被扫地出门时强得多。他至少有朋友收留,我却是以实玛利(2)。可阿希礼为自己做了什么?”

“你这自负的家伙,怎么能拿他跟你比。哎——他跟你可不一样,谢天谢地!他不会像你那样玷污自己的双手,跟拎毯制手提包的投机家、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和北佬合伙捞钱。他有良心、有顾忌,为人诚实正直!”

“但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和金钱,算不得多有良心、多诚实正直吧?”

“那他还能干什么别的事?”

“我怎么能评价呢?我只知道我干了什么,知道我被赶出家门时干了什么,如今又干了什么。我只知道其他男人干了什么。我们在一种文明毁灭时看到了机会,于是充分加以利用,直到如今仍在用。有些人手段光明,有些人的手段却见不得人。但世上的阿希礼们虽有同样的机会,却将其白白放过。斯嘉丽,他们就是不聪明。只有聪明人,才配幸存。”

他在说什么,斯嘉丽几乎都没听进去。因为几分钟前他刚开口时那几句嘲讽逗弄的话,让她清清楚楚地想起一件事。她想起冷风刮过塔拉的果园,阿希礼站在一堆栅栏边,眼神悠远的模样。他说——说什么了?说了个滑稽的外国词,那词听起来就像渎神之语。他还说到世界末日。斯嘉丽当时糊里糊涂,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疲惫又难受,此刻却有些懂了。

“唉,阿希礼说过——”

“说过什么?”

“有次在塔拉,他说了些关于——众神的黄昏和世界末日之类的傻话。”

“啊,‘众神的黄昏’!”瑞德顿时来了兴趣,双眼发亮地问,“还有什么别的吗?”

“噢,我记不太清了,当时没怎么在意。但——嗯——还说了什么强者幸存,弱者被淘汰的话。”

“啊,他都知道啊。那他就更难过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明白,并且永远都不会明白,只会一直纳闷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去哪儿了。他们只会默默承受,既骄傲,又无可奈何。但阿希礼明白。他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噢,他没有!只要我还有口气,他就不会被淘汰!”

瑞德平静地看着她,棕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斯嘉丽,你是怎么让他同意到亚特兰大接管锯木厂的?他努力抗争过吗?”

斯嘉丽立刻想起在杰拉尔德葬礼后,阿希礼跟她谈话的情景。

“当然没有,”她愤愤地应道,“我说需要他的帮助,因为我不信任那个管锯木厂的无赖,弗兰克太忙,我又要——呃,要生埃拉·洛雷娜了。然后,他便非常愉快地答应来帮我了。”

“母亲的身份真好用!原来,你是这么说服他的啊。现在,你终于把他弄到你想让他待的地方了。可怜虫,他被你的恩惠锁住,就像那些囚犯被铁链锁住一样。但愿你俩都开心吧。但亲爱的两面派太太,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因为那些并不淑女的阴谋算计,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子儿。”

斯嘉丽又气又失望。因为她的确琢磨了一阵,想再向瑞德借点钱,买下市中心的一块地,在那儿建个贮木场。

“不用你的钱,我也能办成!”斯嘉丽嚷道,“约翰尼·加勒格尔那间厂子会赚钱,赚很多钱。现在我不用自由黑人,做抵押贷款也赚了些钱。而且,我们店里跟黑人做买卖,也赚了不少!”

“嗯,我听说了。骗孤儿寡母、无知无助的人,你可真聪明!但斯嘉丽,你若非要偷,干吗不偷富裕强壮之人,反而对贫穷体弱之人下手?从罗宾汉时代到现在,劫富济贫才是高尚之举。”

“因为,”斯嘉丽直截了当地道,“因为‘偷’——姑且就用你说的这个字好啦,偷穷人更容易,也更安全。”

瑞德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斯嘉丽,你真是个老实称职的无赖!”

无赖?真奇怪,这个词竟让她觉得伤心。她激动地对自己说:“我不是无赖!”至少,她不想当无赖,她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淑女。一时间,记忆飞速往前,她仿佛又看到妈妈裙摆窸窣地走来走去,闻到香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她看到妈妈忙碌的小手不知疲倦地帮助他人,并得到众人的爱戴、尊敬和珍视。斯嘉丽的心顿时难受起来。

“你如果想戏弄我,”她疲惫地道,“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有些无所顾忌,不像从小受的教育那般善良温和、讨人喜欢。但我忍不住。瑞德,说实话,我真的忍不住。不这样,我还能怎样?北佬闯进塔拉时,我要是还温柔善良,那我、韦德、塔拉和其他人会怎么样?我是应该——但我连想都不愿想了。乔纳斯·威尔克森要霸占我家时,我如果还——温和善良、拘谨有礼,我们会怎么样?一家人现在上哪儿去住?如果我没有佯装天真单纯地缠着弗兰克收回烂账——噢,算了。或许我是个无赖,但瑞德,我不会永远当无赖。但过去这几年——甚至现在——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还能做成什么别的事?我感觉自己仿佛顶着暴风雨,拼命划一条负重满满的船。仅是让船浮在水面都不容易,我哪儿还能操心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良好礼仪之类的东西,我可以轻易丢开,毫不牵挂。我太害怕船会沉,所以就把最不重要的东西扔掉了。”

“骄傲、声誉、诚实、美德、善良,”瑞德轻声细语地一一数来,“斯嘉丽,你做得对。船都要沉了,它们的确都不再重要。但看看你周围的朋友们。他们如果不能将满船货物安全送到岸边,便会心满意足地扬起所有旗帜,让船沉没。”

“他们就是一群傻瓜,”斯嘉丽直截了当地说,“所有事都得讲究时机。等我赚到很多钱,我也能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好人。到时候,我也能装出一副老实样,一定能!”

“你的确可以——但你不会变成那样。已经丢弃的货物难以打捞,就算捞上来,往往也坏得无法修复。恐怕等你有能力捞起被丢掉的声誉、美德和善良时,你会发现它们早已被海水泡变了形,变成某种滑稽又怪异的东西……”

瑞德突然起身,拿起帽子。

“你要走了?”

“嗯。你不觉得松了口气吗?你的良心若还有剩,我就把你留给那点良心吧。”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抓。

“我想,弗兰克肯定很为她骄傲吧?”

“噢,当然。”

“应该为她做了不少计划?”

“噢,哎呀,你知道男人对待自己的孩子有多愚蠢。”

“嗯,那告诉他——”瑞德刚开口,又突然顿住,脸上神情怪异,“告诉他如果想实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规划,晚上最好待在家里,而非频频外出。”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叫他待在家里。”

“噢,你这讨厌鬼!你是在暗示可怜的弗兰克会——”

“噢,天哪!”瑞德哈哈大笑,“我可没说他会跟女人乱来!弗兰克!噢,天哪!”

他走下台阶,一路笑个不停。

(1)见和合本《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29节。

(2)《圣经》故事人物。亚伯拉罕和使女夏甲所生之子,后来与母亲一起被父亲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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