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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咕咕哝哝地问了个问题,斯嘉丽听见瑞德回答:“沙利文家的老种植园。袍子都塞在最大的那根烟囱里。把它们烧掉。”
“嗯。”阿奇应了一声。
“还有两个人——在地窖里。你尽量想办法把他们弄上马背,送到贝尔家后面的那片空地。就是她家和铁路之前的那片空地。小心点。你要是被谁瞧见,那就得跟我们一起被绞死。把那两人放到空地后,再在他们身边各放一把枪——不,还是塞他们手里吧。给——把我的枪拿去。”
斯嘉丽从卧室这头望过去,看见瑞德从外衣后襟下摸出两把左轮手枪。阿奇接过枪,塞进腰带。
“每支放一枪,要弄得像普通枪击事件一样,明白吗?”
阿奇点点头,一副完全懂了的模样,冰冷的独眼里也不情愿地露出钦佩之光。但斯嘉丽什么也没懂。过去半小时发生的事犹如一场噩梦,让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弄明白任何事。不过,如此扑朔迷离的情况似乎全在瑞德掌握之中,于是她又稍稍放宽了心。
阿奇转身欲走,但接着又回过头,独眼疑惑地盯着瑞德的脸。
“他?”
“没错。”
阿奇咕哝了一声,冲地上啐了口唾沫。
“真麻烦。”说着,他便咚咚咚地穿过走廊,朝后门而去。
最后这几句低声交谈让斯嘉丽又生出些许恐惧和怀疑,胸中仿佛有个冰凉的水泡。那泡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有一刻会啪地爆掉——
“弗兰克呢?”她大声问道。
瑞德飞快走到床边,行进间,高大的身躯如猫般轻盈无声。
“别急,”他微微一笑,说,“斯嘉丽,掌好灯。你不想烧到威尔克斯先生吧。玫兰小姐——”
玫兰妮仿佛一个等待命令的优秀士兵般,立刻抬起头。情况如此紧急,她都没发现瑞德第一次如家人和老友般,直呼她的名字。
“抱歉,我是说,威尔克斯太太……”
“噢,巴特勒船长,不用抱歉!你要是喊我‘玫兰’,把‘小姐’二字也去掉,我就更荣幸了!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哥哥,或者说表兄。你人这么好,还这么聪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够。”
“谢谢,”瑞德说,一时间几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这么冒昧,但玫兰小姐,”他的声音满是歉意,“抱歉,我只能说威尔克斯先生在贝尔·沃特林的妓院。抱歉,我把他和其他人卷入这样一场……一场……但从这儿骑马离开后,我冥思苦想,只想出这个点子。我知道他们会相信我的话,毕竟我有很多北佬军官朋友。他们几乎将我当作自己人,所以大家都怀疑我的名声。他们也知道在城里人心中,我……算是‘不受欢迎’吧。你瞧,今晚早些时候我一直在贝尔那儿打扑克。十几个北佬军官都看到了。贝尔和她的姑娘们很乐意面不改色地当着北佬的面撒谎,说威尔克斯先生和其他那些人整晚都在楼上。北佬会相信她们。北佬就是这么奇怪,从来想不到干那种营生的女人也有强烈的忠诚感或爱国心。北佬要想知道他们想抓的那些人行踪如何,亚特兰大的正派女士们说什么他们都不信,却会相信那些妓女的话。我想,有了我这个南方佬和十几个妓女的证词,我们或许有希望让大家逃脱干系。”
瑞德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嘲讽地咧嘴一笑。但看到玫兰妮仰起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他又连忙敛了嘲讽。
“巴特勒船长,你太聪明了!只要能救他们,你就算说他们今晚在地狱,我也不介意!因为我和其他每个相关之人都知道我丈夫从来不去那种可怕的地方。”
“呃……”瑞德尴尬地开口道,“其实,今晚他真在贝尔那儿。”
玫兰妮冷冷地直起身子。
“我绝不会相信这种谎言!”
“玫兰小姐,请听我解释!我赶到沙利文家那座老种植园时,发现威尔克斯先生受了伤。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休·埃尔辛、米德医生和梅里韦瑟爷爷。”
“那老家伙怎么也在!”斯嘉丽嚷道。
“男人不会因为老了就不犯傻。你那亨利伯父也在——”
“噢,天哪!”佩蒂姑妈大叫一声。
“和军队交火后,人就散了。还留在那儿的几人跑进沙利文家的种植园,把袍子藏进烟囱,然后赶来看威尔克斯先生伤势如何。要不是因为他受了伤,他们此刻肯定已经逃往得克萨斯了。所有人都会走。但威尔克斯先生没法骑马远行,大家又不愿丢下他。因为需要证明他们不在出事现场,所以我赶紧带他们抄近路去了贝尔·沃特林那儿。”
“噢——我明白了。巴特勒船长,请原谅我的无礼。现在我明白了,是有必要带他们去那儿,但——巴特勒船长,肯定有人看见你们进去吧!”
“没人瞧见。我们从自家用的后门进去的。那道门对着铁路,一向锁着,周围也很黑。”
“那你们怎么进去——?”
“我有钥匙。”瑞德直截了当地说,坦然地迎上玫兰妮的目光。
玫兰妮充分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后,觉得尴尬不已,手下也顿时乱了章法,捂住伤口的毛巾也滑下来。
“我不是要刺探——”玫兰妮含混不清地嘟囔道,苍白的脸渐渐红了。她连忙拿起毛巾,重新按住伤口。
“跟一位淑女说这种事,我真抱歉。”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斯嘉丽怪异地心头一痛,“这么说,他真跟那个可怕的沃特林住在一起!她那房子都是他的!”
“我看到贝尔,跟她解释了一下情况。我们给了她一张今晚参加行动的人员名单。她和她的那些姑娘都会证明大家今晚都在她那儿。然后,为了离开时更惹人注目,她还让维持场子的两个亡命之徒把我们拖下楼,边走边打,经过每个酒吧间,最后将我们扔到大街上,完全把我们当醉酒闹事的人处理。”
瑞德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咧嘴一笑:“米德医生装醉装得可真不像。甚至到那种地方,都让他觉得有失尊严。但你那亨利伯父和梅里韦瑟爷爷倒是装得炉火纯青。他们没登台,真是戏剧界的两大损失。他们似乎很享受那一过程。梅里韦瑟爷爷演得太投入,恐怕亨利伯父的一只眼睛都被他打青了。他——”
后门砰地打开,英迪亚走了进来。老迪安紧随其后。医生长长的白发乱七八糟,破旧的皮包从斗篷下鼓了出来。他微点了下头,没跟在场的人说一句话,就快步走到阿希礼身边,掀开他肩上的毛巾。
“位置很高,没伤到肺。”医生说,“要是没打碎锁骨,就不算严重。女士们,再多拿些毛巾过来。如果有棉花和白兰地,也拿点过来。”
瑞德拿过斯嘉丽手中的灯,放到桌上。玫兰妮和英迪亚听从医生吩咐,飞快地出去了。
“你在这儿帮不上任何忙,去客厅的炉火边待着吧。”瑞德拉起斯嘉丽的胳膊,把她推出卧室,动作和声音都难得地温柔,“你今天糟透了,不是吗?”
斯嘉丽任由自己被带进前厅。但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时,她却开始浑身哆嗦。如今,胸中那团怀疑的泡泡涨得更大,已经不是怀疑,而是几乎演变成一种笃定,一种可怕的笃定。她仰头盯着瑞德平静的脸,好半天都说不出话。然后,她问:“弗兰克在——贝尔·沃特林那儿吗?”
“没有。”
瑞德生硬地道:“阿奇正在把他搬到贝尔家附近的空地上。他死了。一枪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