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老臣剖白官场弊,新官初悟宦海深(2/2)
“咱们现在就回户部,把账算清楚,把粮和银子的来路弄明白,绝不让那些‘漂打’的人占了先!”
“这就对了。”
韩文笑了笑,转身往户部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
“咱们回去先做两件事。”
“第一,查户籍册,算清楚北直隶、山西受灾的县有多少,每个县的灾民大概有多少,按‘每人每天一斤粮、十文钱医药费’算,一个月需要多少粮、多少银子。”
“第二,查户部库房的存银,看看够不够,不够的话,从哪挪。”
“内库、江南盐税、漕运结余,都得算进去。”
欧阳铎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问。
“户部库房里的存银,够吗?前两年黄河决口赈灾,听说花了不少银子,后来追缴亏空也没完全到账。”
“悬。”
韩文眉头皱着,语气里带着些担忧。
“老夫上个月查过库房,里头大概只剩三十四万两,还有些粮票、盐引没折算成银子。”
“这次地震波及北直隶的顺天府、保定府,山西的太原府、大同府,一共十三个县,少说也得五十万两银子、三十万石粮食才能撑住一个月。”
“缺的银子和粮食,得想办法凑。”
“银子方面,一是动内库,陛下刚才说了,内库能拨十万两。”
“二是让刘瑾把十二监那些闲置的绸缎、瓷器折价,大概能有十五万两。”
“三是提前调拨今年江南的盐税,江南盐运使李嵩虽然被抓了,但盐税已经收了一部分,大概能有十二万两。”
“这三笔加起来,差不多够五十万两了。”
“粮食方面,通州粮仓有存粮八十万石,调三十万石出来,走漕运送过去,让漕运总督派快船,三日内必须到北直隶的保定府,再从保定府分运到各灾区,这样最快。”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户部衙门。
原本这个时辰,衙门里该冷清了,吏员们早就下班回家了,可今晚却灯火通明。
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吏员们低声讨论的声音,倒比白天还热闹。
十几个吏员围着正厅的长桌,有的翻户籍册,有的拨算盘,有的在舆图上画标记。
见韩文和欧阳铎进来,都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
“见过韩尚书!见过欧阳主事!”
“都别歇着了,赶紧坐。”
韩文走到主位坐下,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里面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还热着。
“陛下有旨,今晚必须拿出赈灾方案,明早朝会前要递上去,谁也别偷懒,今晚加班,老夫请大家吃胡记的肉包、喝热汤。”
“谢韩尚书!”
吏员们都笑了,干劲更足了,纷纷坐下继续忙活。
韩文指了指吏目李福。
“李吏目,你把北直隶、山西的户籍册找出来,重点查受灾的十三个县,把弘治十七年的人口数、今年的在册人口数对比一下,算个大概的灾民数,半个时辰内给老夫结果。”
“是!”
李福连忙应着,抱着一摞厚厚的户籍册往旁边的桌子走,手指在账册上飞快地翻着。
韩文又指了指算手王二。
“王算手,你算一下,三十万灾民,每人每天一斤粮、十文钱,一个月需要多少粮、多少银子,粮价按‘每石一两二钱’算,铜钱按‘一两银子换一千文’算,算得仔细点,别出错。”
“放心吧韩尚书,错不了!”
王二拍了拍胸脯,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起来,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在大厅里回荡。
欧阳铎也没闲着,走到舆图前,拿起毛笔和朱砂,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标受灾的地点。
“大人,您看,山西的太原府、大同府受灾最重,这两个地方挨着边关,大同府还有三万军户,要是灾民闹起来,怕会惊动边军,甚至引来蒙古部落,得优先给这两个地方送粮送银子,还得让当地的武官帮忙安置灾民,军民一起动手,能快些。”
韩文凑过来看了看,舆图上被朱砂圈出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重灾区。
“你说得对,大同府的军户不能乱,乱了边关就危险了。”
“老夫一会儿让人给大同总兵写封信,让他派些士兵帮忙搭粥棚、修临时安置点,朝廷给军饷补贴。”
正忙得热火朝天,门外传来脚步声,刘瑾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手里拎着个朱漆账本,还有个油纸包,油纸上印着“胡记包子铺”的字样。
“韩尚书,欧阳主事,咱家来给你们送好东西了!”
韩文抬头,见是刘瑾,连忙起身。
“刘公公这时候来,是陛下有新旨意?”
“不是不是,陛下让咱家来送两样东西。”
刘瑾把朱漆账本递过来,笑得眼睛眯成条缝。
“第一样,是十二监内库折价的清单。”
“绸缎三百二十匹,都是江南织的云锦、蜀锦,折价八万两。”
“成化年间的青花瓷五十件,宣德年间的铜炉十二件,折价七万两。”
“还有些金银器皿,折价两万两,加起来一共十七万两,比之前算的还多两万两。”
“第二样,是陛下让咱家买的胡记肉包,还热着,你们忙了半天,也该垫垫肚子。”
欧阳铎接过账本,翻开一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样东西的名称、数量、折价都标得明明白白,没有半分含糊,心里一暖。
“陛下连我们没吃饭都想到了。”
“有这十七万两,再加上内库的十万两、江南盐税的十二万两,正好四十九万两,差的一万两,从漕运结余里挪就行,银子够了!”
韩文也松了口气,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感激。
“陛下圣明!有这些银子,赈灾的事就稳妥多了!”
刘瑾又道。
“陛下还说了,让你们别光算银子和粮食,也想想怎么把东西送快些、送安全些。”
“他已经让锦衣卫北镇抚司派了五十个校尉,跟着粮船、银车走,路上要是有贪官敢扣粮、扣银子,不用上报,直接抓了送诏狱,审都不用审,先关三个月再说!”
这话一出,大厅里的吏员们都精神一振。
有锦衣卫盯着,那些想“漂打”克扣的官员,怕是要收敛些了,没人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下官替北直隶、山西的灾民谢陛下恩典!”
欧阳铎站起身,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揖,腰弯了许久才直起来。
他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觉得,陛下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想让百姓活下去,真的想把这官场漩涡里的脏东西清一清。
夜色渐深,户部衙门的灯火却越亮。
烛火映着吏员们忙碌的身影,算盘声、翻账册的“沙沙”声、低声讨论的声音混在一起,倒像一首别样的曲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人。
欧阳铎趴在桌上,手里拿着算筹,一笔一划地算着粮价,指尖划过账本上的数字,心里再没了之前的迷茫。
不管这官场的漩涡有多深,不管那些“漂打”的官员有多狡猾,他只要跟着陛下,跟着韩大人,把眼下的赈灾差事办妥当,把粮食和银子送到灾民手里,就不算白来这一趟,不算辜负了那份从江西乡下带来的初心。
而他没注意到,韩文正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眼里带着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这年轻人太干净,太敢拼,也太不懂官场的险恶,但愿他能一直守住这份初心,别被这漩涡磨平了棱角,更别被这漩涡吞噬。
廊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些凉意,却吹不散大厅里的暖意,也吹不灭那些为了灾民忙碌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