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重回原点(2/2)
问题,必然出在“人”的身上。
他当时也向潘老和冯首长提过自己的怀疑。
但这个“人为破坏”的结论,太过惊世骇俗,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无法推进的困境。
为什么?
因为钢材的配方,是他姜晨本人提供的。
在鞍钢的王厂长、潘老以及所有参与项目的冶金专家看来,生产流程是透明的、可控的、经过反复验证的。而姜晨拿出的这份配方,却是半路凭空出现一般,其原理深奥,甚至超出了当时很多专家的理解范畴。
在这种情况下,当最终产品出现了问题,所有人的第一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符合逻辑的怀疑方向,必然是——你姜晨的配方,是不是本身就有问题?
即便姜晨拥有最高级别的“无限开火权”,他可以命令鞍钢停产,可以封存所有钢板,但他无法命令人心。
他无法阻止那些在炼钢炉前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们在私下里嘀咕:“是不是那个年轻总师的方子太玄乎了?”
他也无法阻止那些冶金专家们,用审视和怀疑的目光,重新去解构他的理论。
他更无法解释系统这种近乎玄学的东西。
如果他强行推动“有内鬼”的调查,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保密等级如此之高、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型钢厂进行深入的、近乎于“有罪推定”的搜查,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将不仅仅是技术上的争论,而会迅速演变成一场巨大的信任危机。
他姜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将要站在所有老专家、老工人的对立面。他之前建立的所有权威和声望,都可能在这场无凭无据的猜忌中,毁于一旦。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人性博弈。
在“一个看不见的、无法证实的内鬼”和“一个看得见的、理论过于超前的配方”之间,人们会本能地去怀疑后者。
更何况,抓间谍这种大海捞针、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性价比太低了。
毕竟,在那个时间点,北方联邦那数万辆坦克的威胁迫在眉睫,“龙牙”和“玄武”才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救命药”。
相比之下,远洋海军的建设,虽然重要,但似乎还可以等一等。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理性的、也是无奈的选择——将这个棘手的“内鬼”问题,连同整个“龙腾”项目,暂时搁置。
他需要集中所有精力,去解决更优先的矛盾。
而现在,几内亚的枪声,彻底改变了战略的优先级。远洋海军从“可选项”变成了“必选项”。这个被他暂时搁置的问题,也必须被重新摆上台面,并且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他重新审视着这份“病历”,脑海中不再是“寻找病因”,而是在思考“如何手术”。
他调动起系统强大的分析能力,对报告中的每一个数据进行重新梳理和建模,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个被“投毒”的、最关键的工艺节点,并推演出这种“毒素”在钢材内部的扩散和作用机理。
渐渐地,一个清晰的、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潘老,”姜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当初的检测手段,可能还不够精确。我们只知道‘鞍A-007’有问题,但我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钢板有问题,问题的严重程度又如何。”
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取来了一份文件,放在了潘老的面前。
“这是我们之前为了检测‘零号玻璃’内部损伤,而开发的一套‘声学共振应力成像法’的技术方案。我建议,我们立刻动用这套方案,对库存的所有‘凤凰-1型’钢板,进行一次最高精度的、地毯式的全面复检。我需要看到它们内部最真实的、最微观的结构图。”
潘老虽然并未参与“磐石计划”,但是和姜晨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那套系统还是有所耳闻的,他立刻意识到了姜晨的意图。
他立刻调动了所有资源,质检小组连夜行动,动用了那套曾经立下奇功的设备。
一天后,一份全新的、内容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复检报告,被送到了姜晨和潘老的面前。
这一次,报告中不再是模糊的X光片,而是一张张由超声波探伤仪生成的、高分辨率的彩色“钢材CT图”。
在那代表着完美钢材的、均匀的蓝色背景上,布满了无数条如同蛛网般的、代表着裂纹的红色线条。其景象,与当初“零号玻璃”的内部损伤,几乎如出一辙!
报告显示,库存钢板中,存在类似缺陷的比例,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三十!
“这……这……”潘老看着这些清晰得可怕的图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当初发现的问题,根本不是个例!
“潘老,您看这些裂纹的分布。”姜晨指着其中一张图,声音冰冷,“它们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如果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个规律。它们的分布,并非完全随机,而是呈现出一种……一种沿着钢材内部应力流方向,进行‘引导性’扩散的趋势。而且,不同批次的钢板,其裂纹的形态和密度,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底层的‘破坏模式’,却高度一致。”
姜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飞快地画出了几个复杂的金属晶体结构图和应力分析模型。
“我用计算机,对报告里的所有数据,进行了一次模拟分析。”姜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分析的结果显示,这些裂纹的起点,都源于一些极其微小的、高密度的‘应力集中点’。潘老,您是冶金领域的泰山北斗,您觉得,在排除了所有工艺流程问题后,还有什么东西,能在钢材内部,制造出这种效果?”
姜晨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问题抛给了潘老。
潘老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模型和手中的报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作为国内顶尖的材料学专家,他立刻就抓住了姜晨话语中的关键词——“应力集中点”。
“非金属夹杂物……”
潘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只有在钢水凝固过程中,混入了不该有的非金属夹杂物,才会在晶格结构中形成这种微观的、致命的应力集中点!”
“没错。”姜晨点了点头,他走到另一台设备前,调出了一份由质谱分析仪刚刚完成的、针对问题钢板样本的元素分析光谱图。
“我们对‘鞍A-007’号钢板的裂纹核心区域,进行了最高精度的质谱分析。”姜晨指着光谱图上一个异常突起的、本不该出现的峰值,沉声说道,“您看这个峰值代表的元素——铈。”
潘老瞳孔猛地一缩!
“氧化铈!”他失声喊道,“这是一种稀土氧化物!它在冶金中常被用作脱氧剂或催化剂,但它的物理性质和钢铁完全不同,如果以非溶解态的形式存在于钢材中,就会形成最典型的、最恶劣的硬脆性夹杂物!”
说到这里,潘老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姜晨,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可是……小姜!你的配方里,根本就没有这玩意儿!”
“是的。”姜晨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我的配方里没有,鞍钢的工艺流程里也没有。那么,潘老,您说,它能是从哪来的呢?”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一个完美的配方,一个无懈可击的生产流程,却最终生产出了含有本不该存在的、致命杂质的、大批量的次品。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