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沉重的报告(2/2)
“老师,这样改下去,报告还有力度吗?”我忍不住问。
“力度不是靠语气激烈来体现的。”王老师头也不抬,“而是要找准要害,用他们无法反驳的事实和数据说话。你要学会用体制内的语言,来说你想说的话。”
他修改得很慢,很仔细。有时会停下来,问我某个数据的来源;有时会沉思良久,斟酌一个更合适的用词。
“这个地方,”他指着关于农民负担比例的那段,“不要直接说'负担过重',改成'负担水平较高,建议重新评估农民的承受能力'。意思一样,但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我默默记下,心里却在想:为什么真相总要打扮得如此委婉?
修改到报告后半部分时,王老师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盯着关于“三提五统”资金使用不透明的那一段,久久没有说话。
“这一段......”他欲言又止。
“这一段怎么了?这都是村民们亲口说的,集资款收了,但路还是那条烂路,学校还是那所破学校。”
王老师放下笔,深深地看着我:“致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质疑整个基层财政管理体系。'三提五统'的使用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问题明明就存在啊!”我激动地说,“如果因为牵涉面广就不去碰,那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正在聚集,一场夏日的雷雨即将来临。
王老师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这个在政策研究室待了大半辈子的老知识分子,此刻仿佛承载着整个房间的重量。
“二十年前,我也写过这样的报告。”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沧桑,“那时候我比你还要激进,指着领导的鼻子说他们不了解民间疾苦。”
“后来呢?”
“后来?”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报告被压下了,我在研究室多坐了五年冷板凳。直到我学会了怎么说话,怎么写报告。”
雷声从远方传来,闷闷的,像是压抑的怒吼。
“那您后悔吗?”我问。
“后悔?”他摇摇头,“不后悔。但我学会了,想要改变什么,先要保住说话的权利。如果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再正确的道理又有什么用?”
他走回桌前,重新拿起那份报告:“这份报告,我们要交上去。但要以一种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这不是妥协,这是策略。”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噼里啪啦,像是无数个质问。
我看着在灯下认真修改报告的王老师,突然明白了什么。理想主义不是横冲直撞,而是在认清现实之后,依然选择迂回前行。
这份报告确实很沉重,不仅因为它承载着清河县农民的希望,更因为它让我懂得了:在官场,真相需要智慧来护送,理想需要耐心来滋养。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