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信息即权力(2/2)
我立刻领会。那份材料里,我确实用词比较直接,带着点学生气的愤慨。周秘书长这是在点拨我,在机关行文,精准固然重要,但分寸感和“可接受度”同样是学问,甚至是更重要的学问。
“是,秘书长,我明白了,回头我就按您的指示修改。”我诚恳地回答。
周汝信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领悟能力还算满意。他拿起桌上一份刚送来的文件简报,像是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听到应或顾虑?”
我心头再次一跳。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敏感。国企改革是当下最棘手也最核心的议题之一,牵动无数利益神经。老王之前的“大新闻”,钱老公子在深圳的生意,似乎也与经贸领域密切相关……
信息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无形的筹码和探针。
我迅速在脑中权衡。直接转述老王的闲话?那太蠢,不仅轻浮,还可能引火烧身。假装一无所知?那显得无能,辜负了这次谈话可能隐含的期待。
我斟酌着词语,谨慎地回答:“正式的反馈渠道还没有系统汇总。不过,私下听到一些基层的同志议论,主要是担心重组过程中的职工安置问题,怕‘一刀切’引发不稳定。另外……也隐约有风声,担心某些重组项目,会不会被有特殊背景的资本……不当介入。”
我没有提钱老,更没有提他公子,但“特殊背景的资本”这几个字,在此时此景,足以传递出某种信号。
周汝信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平和,却仿佛有穿透力。他没有追问风气的具体来源,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职工安置是头等大事,必须稳妥。至于资本……”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管什么背景,都要在法律和政策的框架内运行,要有利于发展,有利于群众。这个底线,不能破。”
这话像是定调,也像是一种告诫。
“好了,你去忙吧。那份材料改好再送给我看。”他重新戴上了老花镜,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谈话。
“是,秘书长。”我起身,轻轻退出了办公室。
带上门,走廊的寂静再次包裹了我。后背的衬衫,不知何时已被细微的汗珠浸湿了一层。
回到三处办公室,老王立刻投来探寻的目光。我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拿起笔,继续修改那份关于供销社的材料。
但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我仿佛触摸到了一种不同于书本和文件的、真实而微妙的权力运作。它不在于高声喧哗,而在于信息的无声流转,在于语词的微妙分寸,在于对视之间的心领神会。
周秘书长问我听到什么,或许他早已知道得更多。他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印证,或者一次对我信息敏感度和政治可靠性的试探。
而老王那样的“包打听”,他们看似处于权力边缘,却构成了信息网络最基础的毛细血管,是这栋大楼里不可或缺的“生态组成部分”。
我修改着“甩包袱”为“妥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笔尖划过纸张。文字的游戏,信息的博弈,人心的揣摩……这一切,远比撰写一份完美的调研报告要复杂得多。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省府大院里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看似平静。
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信息”,就是感知这暗流、甚至尝试引导这暗流的第一把钥匙。
这种感觉,让人紧张,甚至有一丝不安,但内心深处,某种名为“野心”或“洞察欲”的东西,却开始悄然萌动。这条路,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幽深,也……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