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钱老书记的寿宴(2/2)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恍然大悟。这哪里是寿宴,这分明是一个微缩的政治生态场。每个人的座位,每一声寒暄,甚至谁没来但派了代表,都蕴含着丰富的信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更加热烈。主桌上,话题不知怎么,就引到了当前的经济形势和改革方向上。
钱老抿了一口酒,像是随口提起:“汝信啊,你那个国企改制的方案,我听说,动静不小?”
全桌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投向了周省长。
周省长放下筷子,神色坦然:“钱老,不改不行了。几家大厂,包袱太重,设备老化,产品没市场,每年靠着财政输血过日子,长此以往,会拖垮整个财政。我的想法是,该兼并的兼并,该破产的破产,盘活资产,轻装上阵。”
“道理是这个道理。”钱老缓缓道,用毛巾擦了擦手,“可几万工人怎么办?饭碗没了,是要出乱子的。稳定压倒一切啊。”
这话,几乎和刘省长的论调如出一辙。
周省长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坐在钱老右手边的一位省人大副主任,慢悠悠地接话了:“老周魄力是足,但有时候啊,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还是要求稳,慢慢来嘛。”
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我注意到周省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坐在我们这桌的赵瑞龙,忽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朗声对着主桌方向说:“钱爷爷,周省长,各位领导,我敬各位一杯!听着各位领导高屋建瓴的讨论,真是受益匪浅。我们年轻干部,就是要在改革中学会担当,在稳定中谋求发展!我干了,各位领导随意!”
这话说得漂亮,两面光溜,既捧了周省长的“改革担当”,又呼应了钱老关注的“稳定”。
钱老果然笑了起来,指着赵瑞龙对秦主任说:“老秦,你这个乘龙快婿,会说话,是块好材料!”
周省长也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没说什么。
我看着赵瑞龙意气风发地坐下,接受着同桌人略带奉承的目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这家伙,太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表现自己了。相比之下,我坐在这里,像个纯粹的旁观者。
寿宴在看似一团和气中接近尾声。周省长和钱老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我连忙跟上。
走出菜馆,晚风一吹,带着凉意。坐进车里,周省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半晌没说话。
我以为他累了,也不敢打扰。
直到车子快驶回省委大院,他才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致远,看到了吗?”
我一怔:“省长,您是指?”
“赵家那小子,很活络。”他依旧闭着眼,“话也说得漂亮。”
我斟酌着词句:“瑞龙……确实很善于把握机会。”
周省长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意味。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光会说话,会敬酒,是不够的。改革,是要啃硬骨头的,是要得罪人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有时候,往前走一步,比往后退十步,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智慧。站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脚下踩着的,是不是一片能够扎根干事、真正为民请命的实地。”
车子驶入大院,稳稳停下。
他推开车门,下车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带你去,就是让你看看,这‘码头’的水,有多深,有多浑。心里有数,脚下才稳。”
我看着周省长挺直却略显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洞,手里还拿着那个空了的锦盒,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晚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而我耳边回响的,却是宴席上的觥筹交错,以及周省长那句沉甸甸的——“心里有数,脚下才稳”。
这码头,我算是初步拜了。而这其中的学问,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奥,还要复杂。高建明那类商人的“围猎”直白而赤裸,而这场寿宴里的机锋,则更像无声的暗流,于谈笑风生间,已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和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路,还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