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这火就灭不了（2/2）

路过鬼愁涧，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拦了路。

不拿刀枪，拿的是哭丧棒，跪在地上嚎得惊天动地，说什么“新法辱没先人”、“查账就是掘祖坟”。

若是以前，苏锦手里的长枪早就挑过去了。

但今天，她甚至没下马。

“把车帘子卸了。”苏锦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带着一股子金石气，“把档案摊开，给我念。”

随军的主簿扯着嗓子开始读。

“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七，尚书台调朱砂二十斤，用途未注。”

哭声小了一半。

“同年十二月十九，宫门夜启半刻，值守名录缺失。”

跪在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抬起头，眼神茫然。

主簿翻过一页，声音陡然拔高：“验尸记录存疑！董和大人入宫时辰，与档库记载差了整整两个更次！”

人群里猛地冲出一个老妇人，一把扯掉头上的白布条，指着那群领头的“孝子”怒骂：“我就知道！那晚是我男人当值！他说过有人换了签牌！你们这群杀才，那是杀人灭口啊！”

这一嗓子，把那群“孝子贤孙”的阵脚全喊崩了。

林默坐在后车里，手指轻轻叩击着膝盖。

董和之死，是他心里的刺，也是他这具身体最大的因果。

如今这根刺拔出来，带出的血肉，够很多人疼上一辈子了。

等到回程路过“静语亭”时，天色已晚。

阿依正坐在亭子里，面前摆着厚厚一摞纸。

几个村塾的老夫子正围着她，神色又是羞愧又是激动。

“这句‘君要臣死’……”一个老夫子哆哆嗦嗦地说，“我是真不敢讲了。娃娃们问我，若是昏君呢？若是奸臣矫诏呢？”

“那就加一句。”阿依把一张写好的纸推过去，“‘请留遗书昭天下’。死可以，道理得留下来。”

众人哄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其实‘父为子纲’也该改改。”角落里有个年轻教书匠小声嘀咕，“也得问问孩子愿不愿认这个爹。”

阿依没说话，只是把这句话工工整整地誊录进那本《师之困》里。

林默没进去打扰，转身去了边境的废弃烽燧。

那里火光摇曳，一个农夫模样的讲师正拿着算筹，给围坐的一圈汉子讲课。

“朝廷一年征铁三万斤，咱们匠户累断腰，最后落手里才两成利。”讲师把算筹摆成两堆，“算算，这炉火啥时候得灭？”

底下有人喊：“缺炭！”

“错！”讲师把算筹一推，“是缺公道！”

林默站在暗影里，听着这粗糙却滚烫的道理。

他招手唤来随从，留下一套新印的《庶民算经》和一袋最好的墨丸。

“主公，不抓？”随从低声问。

“抓什么？”林默看着那堆火光映照在对面山崖上，那里新凿了几个大字：这里，能说实话。

他转过身，翻身上马，对身侧的苏锦淡淡说道：“我们不必处处插旗。只要让他们知道，说话不犯天条，这火就灭不了。”

马蹄声碎，踏破了边境的寂静。

风里已经带了些凉意。

再过一月就是秋收，那是粮食落袋的时候，也是某些人算总账的时候。

地里的庄稼熟了，手里那张陈年的地契和新发的户籍，怕是要撞出更大的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