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铜轮转出两个天(2/2)
苏锦黎点头,合上账本,指尖轻轻敲了敲案角。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让城南那个说书的老瞎子,加一段新词儿。”
沈怀瑾微怔。
“就说……”她停顿一秒,似在斟酌,“近日有星官夜观天象,见一人披星袍立于烈焰之中,不焚不毁,反指北斗而语。”
她说完,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宫阙轮廓。
风拂起她的衣袖,像一场尚未掀开的风暴前奏。
苏锦黎没有去紫宸殿。
她坐在七王府西厢房的案前,窗外日影偏移,光斑在账本上缓缓游走。
盐铁转运的细目已被她圈出三处异常——皆与东宫名下商号暗通款曲,而经手之人,无一不是裴文昭心腹。
她合上册子,指尖轻叩案角,声音极轻,却如更漏滴石。
“该起风了。”
沈怀瑾立于屏风侧,袖中密报尚未拆封。
他知道,这一局自程砚秋拨动铜轮那一刻便已脱出常轨,朝堂之上是真相的展露,而真正致命的,是人心的转向。
“让城南那个说书的老瞎子,加一段新词儿。”苏锦黎忽然开口。
沈怀瑾微怔,“王婆子那儿的人刚传来话,今早茶馆里已有百姓议论星象作假……您还要再推一把?”
“百姓只信奇谈。”她淡淡道,“梦比天象更动人。”
她垂眸,一字一句:“就说七皇子近日夜夜惊梦,梦见一人披星袍立于烈焰之中,不焚不毁,反指北斗而语。醒来时寝衣尽湿,太医诊脉皆言‘心神受扰,非病也’。”她顿了顿,“再传一句——那星袍人形貌,酷似先帝。”
沈怀瑾瞳孔微缩。
这是刀尖上走火。
若被扣以“借亡帝之名,蛊惑圣心”之罪,便是萧澈也难全身而退。
但他看着苏锦黎平静的脸,终是低头应下:“属下即刻安排。”
当夜,风声悄然入宫。
先是御膳房杂役闲谈间提起,七王爷昨夜召太医院会诊,只为一场反复出现的梦;接着有小太监醉酒漏口,说某位老太妃听闻此事后落泪不止,念着“先帝素重天道,岂容欺瞒”;至子时,宁寿宫三位先帝嫔妃联名上书,请皇帝依古礼“问天于圜丘”——即亲赴祭天台,以最隆重之仪,请示上苍,辨明储位正统。
奏疏呈至御前时,皇帝正在翻阅今日紫宸殿记录。
他盯着“荧惑守心为伪”六字良久,手指微微发颤。
老太妃们的请愿,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他多年压抑的疑虑。
——若天命不在太子,那这江山,究竟是谁的?
与此同时,另一条暗线也在悄然推进。
白马寺外,暮鼓初响。
一名灰衣僧人接过信匣,见封泥印着钦天监旧符,眉头微蹙。
他并未打开,只是默默将其藏入佛像底座夹层。
他是慧然,二十年前曾为静思院勘定风水,因直言“地火潜行,不宜久居”而被贬出宫,自此长居此寺,为皇室诵经祈福。
而在东宫,烛火通明。
裴文昭站在殿心,手中茶盏砸地粉碎。
瓷片溅到谋士袍角,无人敢动。
“程砚秋竟敢当众演示真星图?”他声音低哑,“她不过一介女官,谁给她的胆子?”
幕僚低头:“大理寺少卿谢云归提供了资金流向,京兆府韩明远放出了修院工匠……七王府虽未现身,但背后必有其影。”
“苏锦黎……”裴文昭咬牙,“她倒是沉得住气。”
他冷声道:“明日早朝,我要看到程砚秋‘突发癫狂,毁坏仪仗’,当场拘押。钦天监档案,全部查封。”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次日清晨,程砚秋回到钦天监值房,门扉轻掩,烛火摇曳。
她从铁匣底层取出一张泛黄纸条,边缘已磨损,墨迹陈旧,却清晰可辨:
“若见双星错位,可启北库暗格。”
她凝视良久,吹灭烛火,悄然走向监后禁地。
那里,有一扇从未开启的石门,锁孔积尘,仿佛岁月封缄的秘密,正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