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风起时,谁在念我的名字(2/2)
“他们说我动摇国本。”谢云归苦笑,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婚帖,“可我的母亲,当年就是个婢女。她嫁入谢家,连族谱都没能进。”
他说完,当着苏锦黎的面,将婚帖缓缓展开,又亲手抄录一份,署名“一个不敢提母亲名字的儿子”,投入“灯影计划”专用红灯箱下。
次日清晨,周元柏打开箱底,发现已有十余份类似供述静静叠放其中——有军户之后控诉武选司受贿卖官,有寒门学子泣诉科举试卷遭篡改……
风愈急。
赵九龄站在监察院密档房内,手中握着一张最新回报:城南尼庵附近,一名卖炊饼的老汉近日频繁收留乞儿,教他们诵读贴在墙上的告示。
有人见他夜里蹲在巷角,用炭条在地上反复描摹“你说吗?”三字。
他下令彻查此人背景。
卷宗送来时,天色将晚。
姓名空白,户籍无载,唯有一条旧档边注引人注目:裴文昭案发当夜,失踪护卫十三人,其中一人擅炊饼手艺,曾护主至皇城根,血战断臂。
赵九龄凝视那行字,久久未语。
窗外,风穿过朱雀街,卷起一片落叶,打在红灯笼上,发出轻微一声响。
仿佛谁在黑暗中,终于松开了攥紧多年的拳头。
赵九龄站在炊饼摊前,手里捧着刚出炉的热饼,目光却落在老汉皲裂的手上。
那手背有一道旧疤,斜斜划过虎口,隐没于袖中——他见过这道伤。
三年前裴府抄家夜,火光冲天,一名护卫单臂持刀断后,护着裴家幼女往北巷奔逃,最终被铁骑围杀于皇城角门。
尸首次日便没了踪影。
可眼前这人,分明还活着。
七日来,他每日辰时三刻准时来买两个炊饼,不多言,只静静看着那些被收留的乞儿围坐墙根,一字一句念着贴在破墙上的告示。
起初是“你说吗?”,后来竟有人能背出《税制新解》全文。
孩子们声音稚嫩,像初春冰裂,一声声敲在死水之上。
老汉从不阻止,反而用炭条在地上一遍遍教他们写。
有一次,一个孩子问:“咱们为啥要记这些?”
他停了笔,望着远处鼓楼,低声道:“因为有人忘了,有人不敢说,还有人……死都闭不上眼。”
就是这句话,让赵九龄动了心。
今日他没递铜钱,而是将饼放回案上,压低声音道:“第四十九声钟响过吗?”
空气骤然凝滞。
老汉猛地抬头,眼中惊怒交加,随即化作深不见底的悲怆。
他嘴唇颤动,像是要骂要打,可终究只是缓缓跪下,双膝砸进泥里。
没有哭喊,也没有辩解,他颤巍巍掀开炉灶侧板,从夹层中取出一册薄簿残卷,封皮焦黄,边角尽毁,上面三个朱砂小字勉强可辨:青云簿。
赵九龄接过时,指尖触到内页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条都标注年份、考场、贿银数额,甚至有主考官私印摹本。
这不是账本,是三十年来科举舞弊的命脉图谱,更是裴党当年掌控仕途的铁证。
“原以为裴相倒台,此物已焚。”他低声说。
老汉沙哑开口:“那一夜,大人亲手将它分成三册,分别藏于家庙佛龛、婢女发簪、还有……我这炉底。他说,若天下再无声,就让它烂在灰里;若有孩童开始说话——”他顿了顿,眼里泛起泪光,“那就交给听懂的人。”
赵九龄沉默良久,终是收起残卷,只留下一枚监察院暗令压在饼案下,转身离去。
当夜,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苏锦黎一页页翻阅“青云簿”,指尖划过那些早已湮灭的名字。
有些人如今已是三朝元老,坐在庙堂高谈礼义;有些人曾踩着寒门子弟的头爬上高位,如今子孙仍享荫封。
她忽然觉得可笑——所谓制度崩坏,从来不是一日之祸,而是千万次沉默堆砌而成。
窗外忽有轻响。
她抬眼,一只灰羽信鸽立于檐角,脚绑细管。
取下展开,仅一行小字:“明珏明日将随巡防司迁庵。”
落款无名,但那笔锋凌厉如刀,撇捺间带着惯有的冷峻节制——是萧澈。
她久久不动,仿佛被什么刺中了记忆深处。
裴明珏……那个躲在尼庵三年的女孩,终于要被人拖出来了么?
片刻后,她提笔展纸,写下指令:“勿动裴女,放风声称其已死,另择容貌相近尼姑代葬。”字字平稳,毫无波澜。
封入空心铜铃时,火光映在她眸底,像冰层下燃烧的焰。
真正的清算,从来不在名单之上,而在记忆重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