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账本比刀快,是因为它会走路(2/2)
他闭眼良久,起身密封全部卷宗,夤夜步行至监察院外墙,将包裹投入举报箱,转身离去,未曾回头。
同一时刻,七王府西厢灯火渐熄。
苏锦黎站在窗前,手中三封密报尚未拆封——但她已知内容。
赵九龄低声回报:“柳先生昨夜绘图托人转交沈砚;织造局掀起工时清算,户部震动;周评事匿名投书监察院,影印坊已被查封。”
她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庭院积雪之上,仿佛看着一条条暗流正从地下涌出,即将破土成河。
片刻后,她轻声道:“准备炭车,我要去一趟城南菜市。”
赵九龄一怔:“殿下亲自去?”
“有些风,要亲手放。”她转身走向内室,语气温淡,“让所有人以为,我们下一步是要清账。”
她没再说下去。
但眼底那一抹冷光,如同雪下埋刃,只待春动。
苏锦黎没有立刻进宫。
她将三封密报原样封存,只取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八个字:“税银代缴,以户抵役。”字迹清瘦平稳,无半分波澜。
赵九龄接过纸条时皱眉:“殿下,这话传出去,他们只会当成您向豪强低头。”
“正因如此,”她淡淡道,“人才会争先恐后地跳进来。”
次日清晨,王府账房便放出消息:为缓解春荒民困,七王府拟试行“税银代缴制”——富户可为贫民垫付赋税,官府将以减免徭役、加计善行名录作为回报。
消息经由市井茶肆、钱庄典当口口相传,不出半日便席卷京畿十余县。
果然,各地乡绅豪族纷纷遣人递帖报名。
有人甚至连夜赶车入城,在王府外排队等候接洽。
他们以为这是拉拢官府、兼并田产的良机,争相提交名册与资产清单,唯恐落于人后。
苏锦黎坐在偏厅,一页页翻看汇总而来的名单。
指尖在纸上轻点,像刀锋划过骨缝。
这些名字背后,是层层嵌套的钱庄、虚报的屯田亩数、挂靠在族中子弟名下的盐引执照。
他们主动呈上的资料,竟比柳逢春彻夜拼凑的证据还要完整。
“贪欲一开,连掩饰都懒得做了。”她低语。
当晚,雪停风止,庭院寂静如渊。
她在灯下铺开黄绢,亲笔拟定《清丈预备令》。
文辞克制,条陈分明,从制度漏洞到实证链条逐一列明,末尾附上参与“代缴”的全部豪户名录及其资金流向图谱。
每一道红线,都指向一个被蚕食多年的税基空洞。
写罢,她吹熄烛火,静候天明。
萧澈是在午后见到这份奏令的。
他靠在轮椅上,脸色苍白,指节泛青地翻着卷宗。
读至一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渗出血丝。
苏锦黎上前扶他,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力道出奇地重。
“你知道他们最怕什么吗?”他喘息着笑,“不是我们查到了什么……是我们让他们自己说出来了。”
话音未落,宫中快马传旨:皇帝准奏,即日起设立“审计使”,专司全国田亩赋税核查,首任人选——韩敬之。
屋内一时死寂。
韩敬之,曾任户部主事,十年前因弹劾兵部虚报军饷遭贬,流放岭南七载,归来后闭门着书,素无党附。
此人一旦执掌审计,便是持刀入局,且刀锋不认人情。
萧澈望着窗外骤然压境的乌云,低声道:“陛下终于动了杀心。”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墙上那幅《天下田亩虚实图》。
河北、河南、山东三地,数十个红点密布如星,彼此之间已有细线悄然勾连,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阵法,正缓缓苏醒。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小邑,某个名叫清河屯的村落里,一场无人察觉的骚动正在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