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善堂里没有菩萨(2/2)
他知道苏锦黎会来。
但她不来最好。
他闭了闭眼,指尖抚过唇边残血,低声唤:“赵九龄。”
暗影一动,人已跪于案前。
“调京畿十年疫病名录,查‘林氏’二字,安国公侧室,死于元昭十三年冬。”他声音轻得像风,“我要她入殓记录、焚骨僧人法号、善堂当日经手法本——一个字都不能少。”
赵九龄顿了顿,低声道:“殿下,若王妃问起……”
“就说我在静养。”萧澈缓缓睁眼,眸底无波,却有冷铁般的决意,“听雪斋封门三日,谁也不见,包括她。”
他不是不痛。
而是太痛的人,不能见她流泪。
当夜子时,城南旧巷。
苏锦黎披着斗篷,站在安国公府后角门。
佛堂早已荒废,继母嫌它阴气重,改作了绣房,平日锁门,只让粗使婢女进出。
她撬开窗棂,翻入屋内。
蛛网横结,针线筐堆在桌角,绣架上还搭着半幅金线牡丹。
她蹲下身,用匕首一点点撬起地砖。
泥土潮湿腐臭,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指节发白,却不曾停。
第三块砖下,触到硬物。
铁盒锈得厉害,几乎要碎在手中。她轻轻拂去浮土,掀开盖子。
一枚褪色长命锁静静躺在里面,链子断了,锁面刻着“苏氏女,长安”四字。
那是她出生那日,母亲亲手戴上的。
她喉咙一紧。
再往下,是一张折叠的黄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
展开时,血迹斑驳,字迹歪斜如刀刻:
“戍田二百顷,皆取自兵户,伪作屯田入账,银流慈济,转输岭南。我劝夫君止步,反遭囚禁。若女存世,请勿认父。”
纸页落下时,她膝盖一软,跪坐在尘埃之中。
眼泪无声滚落,砸在血书上,晕开一片暗红。
可她笑了。
嘴角扬起,笑得极轻,又极狠。
“好啊。”她喃喃道,声音沙哑,“我不认他,我要他坐牢。”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残烛欲灭。
她抬头望着梁上积灰的佛龛,那里曾供着一尊观音,如今只剩个空座。
十年前,母亲就是在这间屋子被拖走的。
说是染疫,七日内火化,连尸首都未归家。
原来不是病死。
是活埋。
她把长命锁紧紧攥进掌心,金属棱角刺进皮肉,疼得清醒。
这一世,她不再是要活下去的庶女。
她是来讨债的。
而与此同时,北城山脚,慈济善堂突燃大火。
火光冲天,映红半片夜空。
百姓奔走呼救,却发现井水早已被人投石堵塞,门闩也被铁钉焊死。
数十名乞童困于后院,幸被巡防营及时破墙救出。
慧明和尚并未随众逃散。
他背着一只油布包袱,翻过后墙,直奔城外官道。
林间伏影一闪,赵九龄拦住去路。
“放下东西,或可留命。”
慧明双目赤红,嘶声冷笑:“你们懂什么?没有我们,整个朝廷早就塌了!”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自远处林梢射来,精准贯喉。
他仰面倒下,血汩汩涌出,手指仍死死抓着包袱一角。
赵九龄疾步上前,夺过残册,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名字列于其上,按月分红,金额惊人。
他正欲细看,忽闻林中脚步轻响,一道披着带风帽斗篷的身影悄然退入黑暗,快如鬼魅。
此时,苏锦黎也赶到现场。
她立于火光尽头,衣袂被热浪掀起,脸上沾了烟灰,眼神却亮得吓人。
一名小厮递上半张未燃尽的纸页,边角焦卷,但中央一行字清晰可见:
“太子监国三年度,分红份额:三成。”
她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风卷残焰,灰烬纷飞如蝶。
她终于伸手接过残册,抱在怀中,转身离去,背影沉静如渊。
回到王府东阁,她彻夜未眠。
烛火摇曳,桌上摊开善堂残册碎片,她以炭笔一一拼接,逐条对照商户、钱庄、漕运节点。
数据庞杂,线索交错,但她头脑清明如镜。
忽然,笔尖一顿。
她在一份附录名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礼部右侍郎杜维安
她眉头微蹙,记忆翻涌——此人五年前暴卒,朝野震动,赐葬荣礼。
可据说棺材出土时,尸身通体发黑,口鼻渗血,验官私下称“非正常亡故”。
她凝视那名字良久,指尖缓缓划过纸面。
烛火噼啪一响,炸出一朵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