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谁在替皇上生病(2/2)
苏锦黎踏进净心庵时,雪刚停。
青石阶上覆着薄薄一层白,像未写完的信纸,静待墨落。
慧真正在佛堂诵经,见她来,并不意外,只合掌道:“王妃所求之事,贫僧已思三日。”他目光沉静,“佛门不涉朝政,但因果不空。若一味药能蚀龙脉、乱纲常,那它便不只是药,而是劫。”
苏锦黎微微颔首,袖中指尖轻捻——这一局,她等了太久。
“大师不必亲撰全文,只需牵头联络几位尚存良知的老僧便可。文章不必署名,也不必提一字朝堂,只讲一个‘医者误国’的公案:某地官宦之家,因信任一名庸医,年年服其调制的‘补药’,渐至神志昏聩、家产倾颓,终有一日,仆从揭发此药含迷魂之物,而最早反对者,已被逐出府门,郁郁而终。”
慧真闭目片刻,忽而轻叹:“这故事……听着耳熟。”
“天下事,大抵相似。”她低声道,“百姓不懂户部账册,却听得懂和尚讲因果。”
三日后,《南砂溯源考》悄然成文。
以佛门语录体写就,借古喻今,字字如针,却不露锋芒。
开篇便是:“药有阴阳,政亦如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然若举国皆称毒为甘,谏者反遭贬黜,则非药之过,乃心盲也。”
文章最初在城郊寺庙讲经开示时传出,听众多为平民妇孺。
谁也没想到,不过十日,竟传入宫中。
先是嫔妃间私语。
某夜,皇后寝宫外,两名宫女低声议论:“听说先皇后当年就是因说御药不对劲,才被迁居冷宫,七年不得见驾?”另一人压声回应:“不止呢,连她身边的掌灯嬷嬷都暴毙了,尸身抬出来时嘴唇发紫……”
话音未落,内侍厉喝打断。
可流言已如野火,顺着宫墙缝隙蔓延。
连皇帝身边最沉默的老太监,在递药时都多看了那碗“清心汤”一眼。
风起于青萍之末。
李崇义登门那日,天色阴沉。
他未走正门,由侧巷暗道入府,神色凝重。
“我查到了一点东西,”他在书房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东宫党羽近日频繁接触刑部一位老吏,此人十年前经手过林承业妻子的‘毒杀案’卷宗。原本只是寻常旧档,可对方愿出五百两白银买断查阅权,还要私自更改装订顺序。”
苏锦黎眉峰微动:“林太医之妻?我记得她是误食野菌身亡。”
“表面如此。”李崇义冷笑,“可验尸记录写着‘唇青舌裂,七窍无血’,分明是剧毒症状。更奇怪的是,结案文书由当值主簿一人执笔,且笔迹与平日判若两人。当时无人追究,只因林家已败,无人申诉。”
他顿了顿,现在想来,他们不是要改一桩案子,是要抹掉整整一段历史。
只要没人记得林夫人死得蹊跷,就没人会追问林太医为何突然暴毙,也就不会有人怀疑——陛下这三十年的‘沉疴’,究竟是天命,还是人为。”
烛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久藏心底的裂痕。
苏锦黎静静看着他,许久才开口:“你可知为何我要请慧真讲经?因为真相若只存于密室图谱、残纸药样,便永远只是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可一旦它成了百姓口中的故事,就成了民心所向。”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积雪初融的痕迹,如同时间冲刷下的旧事轮廓。
“那就让我们替他们,把历史一页页翻回来。”
当晚,萧澈收到那封匿名密函。
信纸泛黄,边角参差,显然是从更大的文书上裁下。
墨迹沉稳内敛,带有先皇后特有的婉转笔意——他曾见过她在御前批阅奏折的亲笔手谕,与此完全一致。
纸上仅有一句:
“欲清痈疽,先触龙鳞。”
他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魏箴立于殿角阴影中,垂首等候。
袖口深处,一枚玉佩紧贴肌肤,冰凉如死水。
那是昨夜有人塞进他手中的,上面刻着“东宫典药局”五字,字体古拙,乃是三十多年前旧制官器铭文。
他不知该交出,还是藏匿。
他知道,一旦暴露,自己也将成为棋盘上的弃子。
“明日我去探病。”萧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带上那份《御医命运图谱》。”
魏箴低头应是,指节微颤。
殿外更鼓三响,悠长沉重,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那一瞬,他恍惚又听见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雷声炸裂,药炉倾覆,一名年轻宦官抱着半烧毁的药方奔入内殿,却被守门侍卫拦下:“旨意已下,不得惊扰圣安。”
从此,再无人提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雪后初霁的京城,已有无数抄本在暗中流传。
茶楼酒肆,僧侣布道,甚至孩童口中都在传唱一首新编的偈子:
“一碗清心三十年,
谁知龙梦未曾眠?
若问国病何处起,
南砂井底有毒泉。”
苏锦黎坐在灯下,手中捧着一本旧籍,封皮写着《景琰年鉴·遗诏辑录》。
她轻轻翻动书页,目光停驻在一处模糊的印章拓印上。
窗外,寒风骤起,吹熄了一盏灯笼。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书页轻轻合拢,低声对门外侍立的赵九龄道:
“把这些年民间关于‘景琰密诏’的说法,全都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