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龙没睁眼,账先醒了(2/2)
她轻轻抚过纸面,眼中无恨,唯有决断。
有些账,不必等到清算那天才翻开。
有些人,也不必非得死在刀下才算败退。
真正的胜负,始于人心动摇的那一瞬。
苏锦黎召集沈砚、周怀安与李崇义于王府密室,四人围坐于一方黑檀矮案四周。
烛火在铜兽口中跳动,映得墙上的影子如群兽潜行。
她未着华服,只披一件素青斗篷,发间无簪,却自有一股压住全场的静气。
“我昨夜见了三份死状记录。”她开口,声音不疾不徐,“都是当年查过影阁账目的户部老吏。一个暴毙于家中茅厕,一个溺亡在回乡船舱,还有一个……被狗咬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你们信吗?狗会连喉管都咬断?”
沈砚指尖微颤。
他曾在户部任职,那些名字,他曾亲手誊抄进卷宗。
如今再听,像有冷风从坟茔吹来。
“所以?”周怀安问,眉头紧锁,“我们再去递折子?等他们再换一种法子灭口?”
“不。”苏锦黎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推至案心,“我们要请皇帝亲自审‘调方使案’。”
满室一寂。
李崇义猛地抬头:“御前对质?王妃,这不是奏对,是逼宫!陛下三十年未临朝听讼,太子监国已久,此举形同夺权——”
“那又如何?”她打断他,语气仍平静,却字字如钉入木,“他们用三十年让皇上装病,任其昏聩失语,任其沦为傀儡。药是假的,病是演的,连梦都是别人替他编的。我们就不能用一天,让他重新学会做人?”
沈砚呼吸一滞。
他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要赢一场官司,是要撕开一层皮,让天下看见龙床之上,也有谎言在腐烂。
“百姓呢?”周怀安低声道,“你说‘列席旁听’?你是想让市井小民站上金殿?”
“正是。”苏锦黎目光灼亮,“若只有官员陈词,不过又是朝堂之争。可若有亲眼见过亲人因错药而亡的老妪,有被强征为试药奴的流民,有被焚宅灭口的医官遗孤……他们一句话,比万字奏章更重。”
沈砚缓缓闭眼。
他想起自己被诬贪墨时,百口莫辩;也记得母亲因误服御赐补药而呕血三日。
那时无人听他说,如今有人愿让他说,他怎能退?
“可圣旨如何出?”李崇义仍犹豫,“没有玉玺,没有通政司印,谁敢传此议?”
“不必我们传。”她垂眸,指尖轻抚那张纸边缘,“只要消息散出去,人心自会推着它走。百姓若知天子将亲审用药之弊,街头巷尾皆成鼓噪。到那时,不是我们逼宫,是万民叩门。”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只静静望着烛焰。
那一刻,她不像个王妃,倒像是执棋者,把整个皇城当作棋盘,把沉默的千万人当作暗伏的卒子。
而此刻,皇宫深处,魏箴独自跪在先皇后灵位前。
香炉青烟袅袅,他手中捏着一枚旧玉佩,雕工古朴,刻着“东宫典药局”五字。
这是当年先皇后亲手交给他,命他护住景琰遗诏、守好陛下心智的信物。
三十年来,他藏诏于夹墙,焚书于深夜,亲手送走七个想揭影阁真相的太医。
可今晨,当他端药入殿,看见皇帝睁眼那一瞬,手竟抖了。
那不是病愈,是清醒。
“老奴没能守住您最后的嘱托……”他喃喃,眼中有泪滑落,“可这一次,我想赌一回。”
话音落,玉佩投入火盆。火焰腾起,瞬间吞噬那点温润光泽。
门外脚步声起。
赵九龄持剑而立,身后跟着萧澈。
廊下无灯,唯有雪光映照,两人身影拉得极长,如同索命之影。
魏箴不起身,也不惊慌,只望着火盆里残烬飘飞:“我知道你们要什么。真正的景琰密诏不在宫中,在北苑离宫的地窖,藏于《礼器图谱》夹层。我可以带你们去取——但有一个条件。”
他转过头,直视萧澈:“不能伤陛下性命。他活得太苦,不该死在儿子手里。”
萧澈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只要真相能见天日。”
魏箴笑了,笑得像个终于卸下重担的老仆。
次日凌晨,都察院突接紧急奏报:皇帝醒来后拒绝服药,亲笔写下八个字——“开衙问药,许民陈情”。
虽无玉玺,未走通政司流程,可内廷太监已悄悄传话,大理寺正着手整理历年涉药案卷,京兆尹也开始遴选“民讼代表”。
街头已有快马奔走相告,茶楼酒肆议论纷纷:“天子要亲自审药了!”“说是连卖菜妇都能上去说话!”
王府高台之上,苏锦黎立于晨风之中,斗篷猎猎。
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宫门方向尚沉在暗色里,但她仿佛已看见那扇尘封已久的金殿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萧澈走到她身旁,未语先望。
两人并肩而立,像两柄出鞘未出尽的刀。
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抄录的纸条,正是那八字手谕的复写。
墨迹尚新,笔锋却苍劲有力,绝非病中虚软所能写出。
她反复摩挲着那几个字,指尖划过“许民陈情”四字时,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