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账本没烧,心跳先停了(2/2)
满堂官员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笑意僵在脸上,目光齐刷刷扫向他手中那本泛黄簿册。
封皮无字,纸页微卷,边缘已被岁月啃噬得发毛——可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签名,却是做不得假的笔迹。
“谢元甫”三字赫然列于永昌五年那一栏,墨色沉实,落款日期清晰可辨。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谢元甫是谁?
前东宫詹事、现致仕归乡的老臣,当年一手把持御药房调度的实权人物。
若说他对御药流程了如指掌,没人会怀疑;但若说他以东宫属官身份执笔“安全评估”,等于既是裁判又是选手——这便是赤裸裸的利益勾连。
“沈主事,”户部尚书强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发颤,“你这本子从何而来?怕不是伪造的吧?”
“是不是伪造,验笔迹便可。”沈砚将簿册轻轻放在案上,不争不辩,只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三十年来,每一次御药调整,审查之人皆出自东宫门下?审药的,是管药的亲信;管药的,又听命于储君。那么陛下所服之药,究竟由谁把关?”
他语气温和,问题却如刀出鞘,直刺咽喉。
堂中鸦雀无声。
有几位年长官员额角渗汗,指尖微微发抖。
他们曾参与过那些“例行评估”,彼时不过走个过场,签字画押也不当回事,如今却被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了众矢之的。
一名东宫随员猛地站起:“荒谬!你一个小小主事,竟敢质疑先制旧规?来人,收缴伪证!”
差役上前欲夺簿册,沈砚却已悄然合拢,袖手而退。
“原件不在这里。”他淡淡道,“副本已送至都察院、太常寺各一份。若有遗失,自有记录可查。”
消息当晚便传遍京城。
士林哗然。
酒楼茶肆间流传一句话:“审药之人,竟是卖药之主?”更有清流愤慨撰文,《论储权侵御》一出,竟引得数位翰林学士联名附议。
民间议论纷纷,矛头直指东宫逾矩擅权,连带着太子往日“仁厚稳重”的名声也蒙上阴影。
而在这股暗流之上,另一场更轻巧、却更锋利的攻势悄然展开。
三日后清晨,宫墙外传来稚嫩歌声。
“小皇子,穿花衣,躲在柜里听娘啼。
药罐冒烟他不出,爹说乖儿莫多语。
甜豆浆,少半碗,拨浪鼓响哭声断……”
童谣清亮,一字一句随风飘入禁宫高墙。
唱的是谁?
听的是谁?
明眼人都懂。
周怀安站在街角槐树下,袖手而立,目光平静。
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个孩童,皆是贫民巷中收留的孤儿,经他亲自教唱,每日辰时准时在此齐声吟诵。
歌词未改,旋律简单,却因反复传唱,竟生出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殿内,皇帝正倚榻翻阅奏折,忽闻歌声入耳,脸色骤变。
他猛地坐直,双目圆睁,似见鬼魅。
“关窗!”他嘶声喊道,“快关窗!别让娘听见我说脏话!”
侍从慌忙扑向雕花长窗,铜铃乱响。
可皇帝已陷入混乱,双手抱头,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她……我只是怕……怕那药不对劲……”
魏箴跪伏在侧,手中捧着记事板,指尖微颤。
他含泪写下每一句话——帝王梦呓、情绪失控、对亡母的恐惧与愧疚……一字未删。
他知道,这些文字明日就会出现在赵九龄手中,化作新一轮风暴的引信。
次日清晨,圣旨突降。
“即日起,废除‘调方使’制度,所有御药采购事务归都察院直管;另设‘影阁清算司’,专责彻查三十年财政黑洞及隐匿账目,由七皇子萧澈牵头主办。”
朝野震动。
这是三十年来首次将御药权力剥离东宫掌控,更是首开先例,允许皇子独立主持跨部司级调查机构。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竟亲自点名萧澈领衔——那个常年病弱、几乎销声匿迹的七皇子,一夜之间握上了足以撼动朝局的利刃。
赵九龄在王府暗室展开最新一期《心音图》,指尖停在昨日深夜那段波形上。
原本平稳的心跳曲线,在童谣响起后猛然拉升,继而出现一次长达三秒的停顿——如同死寂,又似重生。
“不是吓晕了。”他低声说,“是终于不敢骗自己了。”
苏锦黎立于庭院梧桐下,手中火折子点燃了一叠纸稿。
那是她亲手拟定的伪诏底稿,原计划用于逼宫时刻抛出,声称皇帝曾在神志不清时签署过御药改革令。
如今,不必用了。
火焰吞噬字迹,灰烬纷飞如蝶。
她望着宫城方向,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喜意。
“我们没赢。”她低语,“是他终于愿意输了。”
风拂过肩头,带走了最后一缕火星。
而在她看不见的紫宸殿深处,皇帝提笔批阅新任“影阁清算司”副使人选名单,朱笔轻点三人姓名,嘴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苏锦黎转身回屋,翻开刚刚送达的任命抄录。
目光落在副使名单上时,她动作一顿。
其中两人,她认得。
一位曾任林氏家族族学祭酒,十年讲学,受供奉银三千两;另一位曾在林家祖茔修碑立传,获赠良田百亩。
而林氏,正是当年春禧宫案中,唯一幸存并迅速崛起的御药供应商。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那两个名字,眉心微蹙。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