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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课桌上的界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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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抬起脚,动作有点粗鲁,带着点男孩子特有的、掩饰情绪的不耐烦。他没弯腰,也没用手,只是用穿着厚棉鞋的脚尖,对准那颗玻璃球,不轻不重地一拨——

玻璃球顺从地滚动起来,带着一点尘土,骨碌碌地滚过冰冷的土地,越过了几个孩子围成的圈,精准地停在了王小军那双破棉鞋的前面。距离很近,几乎一弯腰就能捡到。

王小军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脚边失而复得的玻璃球。他冻得发红的鼻翼快速地翕动了两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短促的气音。他看着吴普同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故意扭向一边的脸,那紧抿的嘴角,那冻裂的手背……一种奇异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口那团湿冷的棉花。那暖流来得如此汹涌又猝不及防,让他鼻尖都微微发酸。

“你……你手不冷啊?”王小军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有点哑,还带着点别扭的鼻音。他没看吴普同的眼睛,目光飘忽着落在那双冻裂的手上。

吴普同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把手缩回袖筒里,嘟囔了一句:“管得着么你。”声音闷闷的,但绷紧的肩膀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点。

张二胖的小眼睛在两人之间骨碌碌转了两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两颗缺了口的门牙。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刚才那微妙的一幕,一拍大腿,咋咋呼呼地嚷道:“哎呀!光顾着玩儿了!普同,你带橡皮没?借我使使!我那块儿成黑炭球了!”他一边说,一边非常自然地挤到两人中间,左边胳膊搭上吴普同的肩膀,右边胳膊碰了碰王小军。

王小军没说话,默默弯下腰,捡起了脚边那颗沾着灰土的玻璃球。冰凉的球体握在手心,那点凉意却似乎被掌心的温度迅速驱散了。他紧紧攥着它,指节微微发白。

上课的破钟声又敲响了,带着金属的颤抖,催促着散落在校园各处的“小麻雀”归巢。孩子们呼啦啦地往教室跑,带起一阵冷风。

重新坐回那条冰冷的条凳上,两人之间,那道深深的刻痕依然固执地躺在桌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疤。但气氛却微妙地不同了。王小军把冻得发木的手塞回袖筒,胳膊肘在桌面上不经意地挪动了一下,似乎离那条界线远了一点点。吴普同翻着书页,眼角的余光瞥见王小军袖口露出的那点破棉絮,心里那点残存的别扭,终于像炉膛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煤灰,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温热的余烬。

课桌下的腿似乎也放松了,不再紧紧贴着冰冷的桌腿,隔着厚厚的棉裤,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旁边王小军身体传来的一点微弱热度。窗外的北风还在呼啸,吹打着糊窗的旧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炉子里的煤块似乎终于烧旺了些,烟囱拐角处传来一阵细微而欢快的呼呼声,一股久违的暖意,开始悄无声息地在这小小的角落里弥漫开来,浸润着两张冻得发红的小脸,也悄悄融化着那条冰冷的刻痕。

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张二胖像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冲到两人桌边,圆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容,变戏法似的从他那鼓鼓囊囊的棉袄内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烤得焦黑、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小红薯!那香甜的气息瞬间压过了教室里的尘土味和煤烟味,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嘿!我爹早上在灶膛灰里埋的!”张二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宝贝,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放下,“快!炉子边儿上暖和,掰开分分!”他不由分说,一手拉着吴普同,一手扯着王小军,就往教室中间那终于烧旺了的煤炉子旁挤。

炉膛里的火正旺,红彤彤的火焰舔舐着炉壁,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热力。三个小脑袋迫不及待地凑近了那温暖的光源。张二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滚烫的小红薯放在炉盖上,烫得直吹手指头。他用指甲笨拙地抠开焦黑的皮,金黄色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瓤露了出来,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爆发。

“给,普同,这块大!”张二胖掰下最鼓囊囊的一头,塞给吴普同。

“小军,这块儿甜!”他又掰下另一块,不由分说地塞进王小军手里。他自己只留下中间最小的一截,烫得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呼呼地吹着气。

王小军捧着那块热乎乎、软糯糯的红薯,香甜的热气扑在脸上,熏得眼睛有点发潮。他低头咬了一小口,滚烫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心底。他忍不住侧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普同。吴普同也正被红薯烫得直吸气,腮帮子鼓鼓的,嘴唇上沾了一圈金黄。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氤氲的热气中短暂地碰了一下,又都像被烫着似的迅速移开。但这一次,王小军清晰地看到吴普同那沾着红薯泥的嘴角,悄悄地向上弯了一下,很浅,却像炉膛里跳动的火苗一样真实。

三个男孩围着温暖的炉子,头碰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香甜的红薯。教室里喧闹依旧,跑动的脚步声、嬉笑声、拍打身上煤灰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角落里这小小的和解。只有那张旧课桌上,那道深深的刻痕依旧清晰可见,像一条凝固的河。但此刻,王小军和吴普同的胳膊肘都随意地搁在桌面上,谁也没有刻意去避开那条线。王小军甚至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胳膊,袖口的破棉絮蹭过了刻痕的边缘,留下几丝灰白的芦花。

炉火映红了三张稚气的脸,红薯的香甜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王小军嚼着软糯的红薯瓤,那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四肢百骸。他偷偷瞄着旁边吴普同冻裂的手背,心里那点残存的冰碴子,终于被这炉火和红薯的热气彻底蒸腾殆尽。他想,也许明天,可以试着把那条该死的线磨平一点点?或者……干脆就当它不存在好了。这念头让他心里莫名地一松,像卸下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

窗外的北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刮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但在这间弥漫着煤烟、尘土、红薯香甜和孩童汗味的简陋教室里,在炉火跳跃的微光映照下,那道课桌上的裂痕,仿佛被一种无声的暖流悄然弥合了。那暖流来自脚边滚回的玻璃球,来自一句别扭的关心,更来自此刻手心这份滚烫的、共享的甜。它无声地流淌着,冲淡了昨日争执的棱角,将冬日凛冽的寒气,悄然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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