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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年关·冻土下的赌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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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吴建军闷闷地应了一声,烟袋锅子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去年那两亩,你也看到了,行情还行。比种麦子强点。”

“话是这么说,”李秀云叹了口气,“可五亩地啊!全押在西瓜上?万一……”

“没有万一。”吴建军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开春的瓜苗钱,我跟老杜说好了,先赊着。压膜的砖头,我明天去窑场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碎砖头,自己拉回来。就是……就是得再添点家什,那点地膜不够用。”

“钱呢?”李秀云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开春买种子化肥,还有家宝开学的钱……”

“我去想办法。”吴建军把烟袋锅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跟张有福说说,看能不能先借点,秋后还。实在不行,把圈里那两只半大的猪提前卖了。”

灶膛里,红薯皮被烤得裂开,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吴普同却觉得嘴里那点红薯的香甜突然变得寡淡无味。他竖起耳朵,听着父母低沉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五亩地!西瓜!赊账!借钱!卖猪!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赌注味道。他这才明白,父亲蹲在院里抽烟时那凝重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去年那两亩西瓜带来的微薄收益,像一颗火星,点燃了父亲心中更大的野心,也把他和这个家,都推上了一条充满未知风险的窄路。

几天后,一场不大的春雪悄然而至,给尚未苏醒的田野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松软的白被。雪后初霁,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阳光清冷而明亮。吴普同被父亲叫出了门。

“跟我去地里看看。”吴建军扛着一把铁锨,手里还拿着一卷旧麻绳和几根削尖了的木橛子。

田野一片静谧。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四野里显得格外清晰。冻土坚硬如铁,沉睡在薄雪之下。麦苗在雪被下蜷缩着,只露出一点点倔强的、暗淡的绿尖。寒风刮过裸露的地表,卷起细微的雪沫。

吴建军径直走向村东头那片相对平坦、去年没种冬小麦的休耕地——那就是他选定的“战场”。他放下铁锨,开始用脚步丈量。他走得很慢,很仔细,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像是在用脚掌感受冻土下蕴藏的力量。他走到地头,弯腰把一根削尖的木橛子用力楔进冻土里,然后扯开那卷旧麻绳,绷直了,朝着地尾的方向走去。吴普同默默地跟在后面,帮父亲拉着麻绳的另一端。麻绳绷得笔直,在清冷的阳光下,像一条黑色的分界线,横亘在覆盖着薄雪的褐色冻土上。

“这儿,打一个橛子。”吴建军指着麻绳尽头的一个点。吴普同赶紧跑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把那根削尖的木橛子用力往下砸。冻土太硬了,木橛子砸下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吴建军走过来,接过木橛子,高高举起铁锹的木柄,用锹头背部代替锤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橛子顶端。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田野上回荡,惊起远处枯草丛中几只觅食的麻雀。木橛子一点点艰难地深入冻土,最终稳固地立在那里。吴建军把麻绳紧紧系在橛子上,又继续拉着绳子,走向下一个点。重复着丈量、打橛、系绳的动作。

吴普同跟在后面,看着父亲佝偻着背,在空旷的雪野里一点点地标记着边界。父亲那双粗糙开裂的大手,握着冰冷的铁锹柄和麻绳,手背上裂开的口子冻得发紫。他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又迅速消散。阳光把父亲沉默劳作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个孤独而执着的拓荒者。

五亩地,被纵横交错的麻绳分割成几个巨大的方块。那些黑色的麻绳和深褐色的木橛子,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它们像一道道符咒,也像一道道战壕,宣告着这片冻土即将迎来的、不同寻常的命运。

吴建军站在地头,望着眼前这片被麻绳圈定的土地,久久不语。他蹲下身,用铁锹小心地拨开一小片积雪,露出立刻嵌满了冰冷的土屑。他抓起一小块冻土,放在粗糙的掌心掂了掂,又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冰碴、腐烂草根和大地深处原始腥气的、属于寒冬冻土的味道。

吴普同看着父亲的侧影,看着他那被寒风吹得干裂起皮的黝黑脸庞,看着他那双凝视着冻土、混合着凝重、希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眼睛。灶膛里烤红薯的香甜、小伙伴们疯玩的喧嚣、电视里孙悟空翻飞的筋斗……所有属于年节的轻松和欢愉,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片沉默的、覆盖着薄雪的、被麻绳分割的冻土,无声地吸走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活的沉重和父亲的赌注,像这冻土一样坚硬、冰冷,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个刚刚过去的、喧嚣年关的尾巴上。

春风还在遥远的关外踟蹰,这片被麻绳圈住的土地,已在父亲沉默的丈量中,提前感受到了开垦的锋芒。冻土之下,一场关乎全家生计的豪赌,正悄然埋下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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