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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雪路签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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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娃娃……”赵瞎子摩挲着签文,速度似乎慢了些。他沉默的时间比刚才长,屋里静得能听见吴小梅紧张的呼吸声。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聪明伶俐……”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李秀云紧绷的心弦刚想松一松,瞎子接下来的话却像冰锥子扎了下来,“……菩萨心肠……命……比纸薄。”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判定。他浑浊的眼白似乎抬了抬,又似乎没有。“亲事上……有坎儿,难平顺。”

“命比纸薄?亲事有坎儿?”李秀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透不过气。她猛地看向身边的女儿。小梅还不太懂“命比纸薄”的分量,但瞎子那冰冷的语气和母亲骤然煞白的脸色让她感到了巨大的不安,她下意识地往母亲身上靠了靠,紧紧攥住了母亲的衣角,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小的。”赵瞎子仿佛没感受到这凝滞的气氛,催促道。

吴家宝正无聊地抠着炕沿上的土,被母亲推了一把,才懵懵懂懂地把小手伸进签筒,随便抓了一根出来。

“小子……”赵瞎子摸索着签文,这次快了许多,“劳劳碌碌……温饱有余……”他停了停,似乎在斟酌词句,“大富……没那个根苗。守家在地……稳当。”

“劳碌……温饱……守家……”李秀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了块大石头。她看着懵懂无知的小儿子,再看看身边神色各异的普同和小梅,瞎子的话像冰冷的铁钉,一个个钉进她的耳朵里,也钉进了她的心坎上。普同的“出去”,小梅的“纸薄”,家宝的“劳碌”……新屋带来的暖意和希望,仿佛被这昏暗屋子里的几句话轻易地吹散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带着冰碴子的忧虑。

赵大娘在一旁轻轻捅了她一下,示意给钱。李秀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新票子,手指微微颤抖着,塞进赵瞎子枯瘦的手里。瞎子熟练地将钱揣进怀里,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判定的不是三个孩子的一生,而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走吧。”赵大娘低声说,拉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李秀云起身。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土坯房,屋外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李秀云却觉得脸上毫无知觉。她一手紧紧攥着吴小梅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吴普同肩上,像是要从儿子身上汲取一点力量。吴家宝跟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来时路上的那点新奇和忐忑,此刻被一种莫名的沉重取代了。

“秀云,别往心里去,”赵大娘觑着她的脸色,小声劝慰,“瞎子的话,信一半丢一半!你瞅瞅你家这新屋,这光景,哪点差了?孩子都好好的,比啥不强?”话虽如此,她自己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然自家儿子的卦象也不怎么称心。

李秀云勉强“嗯”了一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瞎子那句“命比纸薄”和“亲事有坎儿”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低头看看身边沉默的女儿,小梅的眼睛红红的,显然也被吓着了。李秀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抽痛起来,下意识地把女儿的手攥得更紧。

风雪似乎更大了。来时还算清晰的小路,此刻已被新落的雪覆盖了大半,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吴普同默默走在母亲身边,瞎子那句“能出去”在他心里投下了一点模糊的光影,让他隐隐有些躁动,但母亲和妹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悲伤,又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他,让他不敢显露分毫。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望不到边的天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头顶上,似乎真悬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沉甸甸的东西,叫做“命”。

终于望见了西里村村口那熟悉的老榆树轮廓。风雪中,自家那簇新的五间大瓦房,像一座沉默的堡垒,矗立在村道边,亮着温暖的灯光。那是她和建军用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从土里一点点刨出来的希望。

走到院门口,李秀云停下脚步。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抬手用力搓了搓冻僵的脸颊,似乎想把所有的晦暗和忧虑都搓掉。她低头,看着三个孩子被风雪吹得通红的小脸,尤其是吴小梅那双依旧带着惊惶和委屈的眼睛。

“到家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刻意放得平稳,甚至还努力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今儿的事,谁都不许跟恁爹提一个字,听见没?”她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吴普同和吴家宝赶紧点头。吴小梅也怯怯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嗯,不提。”

李秀云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崭新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铁院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屋里电视机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是春节晚会的重播,热闹的歌舞声。暖黄的灯光从堂屋的玻璃窗透出来,洒在院子的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小的、温暖的光晕。

“快进屋,冻坏了吧?”李秀云推着孩子们进去,反手关上院门,把呼啸的风雪和瞎子那句冰冷的判词,都关在了门外。院子里,新屋沉默地矗立着,瓦顶上覆盖着洁白的雪,像戴了一顶素雅的帽子。那几扇亮堂堂的玻璃窗,映着堂屋里电视屏幕闪烁的光,也映着李秀云强自镇定、却依旧掩不住深深忧虑的脸。新年的喜庆气氛还在屋子里盘旋,像一层薄薄的金粉,却再也盖不住她心底那片被瞎子几句话凿开的、冰凉刺骨的阴影。

吴建军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就着灯光看一张盖房时留下的材料单子。见他们回来,头也没抬:“去哪儿了?这大雪天的。”

“没去哪儿,”李秀云的声音有点发飘,她快步走到炉子边,假装烤火,背对着丈夫,“带孩子们……去赵大娘那儿串了个门。”

屋里的电视正演到小品,观众席爆发出阵阵哄笑。那笑声如此响亮、如此热闹,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李秀云站在炉火边,橘红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冰冷的炉壁,却怎么也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她悄悄摸了摸贴身衣兜,里面还躺着一根小小的、颜色发暗的竹签——那是吴小梅抽出的那支,瞎子丢回签筒时,她趁乱飞快地藏起了一根。

那根小小的竹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肉,也烫着她的心。热闹的电视声浪一波波涌来,她站在家人团聚的暖光里,却觉得四周的空气正一点点凝固、变冷,把她独自困在了那片瞎子口中“命比纸薄”的、无声的雪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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