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孤军入险境,锦囊藏神机(2/2)
“在。”沮授双手奉上三页,“河内、清河与一页‘转发簿’。另,廪墨印毁。”
吕布点头:“好。”
“然曹营之影已入仓院。”沮授又道,“‘河内’旁见‘曹’字。堤上角声亦有其调。孟德行‘半步破半谋’,专择我‘奇’处出手。他料我必焚仓,故布堤伏;我不焚仓,破其半步。然彼必不甘,下一步或转‘人事’。”
“人事。”陈宫冷哼,“那就等他的人事。他若能让袁营自乱,我们便省力。若他手深入我营——”他顿住,抬眼看吕布。
吕布指节在案上一敲,像敲在人的心窝:“深入我营者,先死。此事我自有度。”他目光落在张辽身上,忽然微微一笑,“你们身上都有泥。泥,是命。活着回来,就好。”
张辽抱拳:“末将不辱命。然——”他顿了顿,将一只小木匣呈上,“账房中得此。末字‘曹’。主公要不要看?”
吕布未伸手,目光如戟:“不看。交‘鸩’去查。”
“喏。”
贾诩这时才开口,笑意像从灰里钻出来的芽,“‘火胜人,人胜水,水胜火’——你们做得很准。赤丝、青丝、黑丝,三囊皆启,是可喜可忧。喜在用对,忧在局深。囊已尽,下次便不可再照囊行。孟德识得我们的手路就不妙了。”
沮授低声道:“囊者,备而不用;用,须忘其形,存其意。”
陈宫斜他一眼,语气含刺:“元舅今日的手,稳。”
沮授自失一笑,拱手:“多蒙公台提醒‘利则折’。今不贪火功,算是‘不折’。”
吕布看两人一眼,淡淡一笑,却不言何。帐外风穿铃入,叮的一声。他忽道:“黑丝,还有余字否?”
张辽回想:“有,末有一句小字:‘若得俘,可留一人,非将不取。’”
“留了谁?”吕布问。
‘鸩’上前,押来一人。那人衣衫破,发乱,肩上缚着布,布下渗着血。他一见吕布,下意识地想抬头,却被‘鸩’按着,膝一软,跪在地上。沮授认得他,眉微动:“是‘仓计主簿’的从吏,姓阮。”
“阮某。”那人声音哑,“小人不敢欺。昨夜前,有一队陌生人来号房,问‘螺纹灯’如何改,小吏不知,旁人答了。今晨又有人来换封帖,手背有一个‘青点’,像被针刺过。小吏不知其谁。又……又见一匣面刻‘河内’二字旁有‘曹’字,小吏不敢看。”
‘青点’二字一出,‘鸩’领首的眼里有了光。他骤然躬身,“主公,这是曹营里‘幽针’的记号,专记传令之人以防混。若如此,则孟德在仓院的只是‘传令手’,未必有大将。”
吕布轻轻一笑:“未必有大将,便是好消息。去,沿这线抓‘针’,一个不留。”
“喏。”
“庞虞呢?”吕布又问。
“伤不重。”曲义答,“然肩破,需缝。人稳。”
“编‘闸伍’。”吕布道,“给他一柄不锋利的刀,先练背。”
众人皆应。
帐内的火忽然有一点子爆开,溅了几个小星。贾诩看着那几个小星,慢慢道:“袁营未必立乱,但这‘账’一断,会先乱人心。郭图、审配自会咬。孟德会不会趁此递一封信,去某个‘最会犹豫’的人那里?”
陈宫“哼”了一声:“若有人犹豫,便让他不必犹豫。”
吕布忽然把方天画戟放回戟架,伸手将赤、青、黑三色丝带取来,系在戟柄上。他的手指摩过那三缕丝,像在摸一条得胜又未尽胜的路。他抬头,眼里有一寸幽光,“囊不在囊里,在人心里。”顿了顿,他看向张辽,“今晚仍明修栈道。昼夜不绝,做足戏。”
“喏!”
——
夜再来时,风向微转。栈道上麻索绷得更紧,发出嗡嗡的细响。军士往来于梁木之间,脚步合一,像一只看不见的兽在呼吸。堤身那一截被水冲软的地方,已被曲义用木桩与竹笆临时撑着,像一个被缝上的伤口。魏延蹲在堤角,手里玩一颗从床弩上拽下的铁齿,笑得像个偷到鸡蛋的孩。他忽然抬头,望向远处袁营。那边的灯火此刻看不清明灭,只像一片没睡稳的阴。
“文远。”他低低喊了一声。
张辽站在他旁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按在刀柄上。他的眼神和白日里一样冷,可肩膀却比白日里更松了一分。他答:“嗯?”
“黑丝囊好苦。”魏延说。
张辽轻笑:“苦,记得活。”
“活着回来,”魏延咧嘴,“才算赢一半。”
“赢另一半呢?”张辽问。
魏延看着远处,眯眼,像在看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让他们互相‘疑’。我们坐着看。”
张辽侧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这昔日桀骜的西蜀少年在汴水边长成了另一种锋。锋不再直刺,而是会在空气里打一个极小的弧,落在别人不知道自己会疼的位置。
——
更深时,吕布一人坐在灯下。他把青丝系在指间绕了一圈,又绕一圈。贾诩放在案边的空囊三只,并排躺着,像三只被剥去皮的蛇。陈宫走进来,停在灯外,半面在光,半面在暗。
“囊用尽了。”陈宫道。
“嗯。”吕布应。
“下一回呢?”
“下一回,”吕布把青丝轻轻一拉,丝线崩直,发出极细的“嘣”声,“就不系丝,系人。”
陈宫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剑不疑,疑不剑’,主公记得?”
吕布也笑,笑里有一丝疲惫:“记得。你也记得一件事——”他抬眼,目光落在帷幕外的黑上,“疑,要让他们多一点。”
风再一次把铃吹响,叮的一声,像答应。帐外的守更在路口踩了一下地,地干,从骨缝里传来一声钝响。吕布闭了闭眼,象是在黑里看见黎阳方向的一点极小的火星,将在两日后以不可逆的方式落进袁营的油缸里。
他合拢手指,轻轻一握。那三缕丝在掌中缠成一团,像一个结。他没有解开。结不在手上,在人心里。心里的结,用来勒住怒,也用来稳住命。
——
第二日,黎阳传来第一道风声:“仓账乱,粮船不敢入汴,审配责郭图不职,郭图反弹,内廷喧然。”这是‘鸩’以两路送来的。纸上墨未干,脚印斑驳。讯末有一小句:“堤上‘青点’三人,已拔。”
吕布看完,眼神微定。他把纸推给陈宫,又推给贾诩与沮授。陈宫看完,笑里有刀:“好戏开锣。”
贾诩捻纸角,低声:“接下来,是‘人事’争气时。我们只需——”
“稳。”沮授接道。
吕布点头:“稳,等。等一个愿意听的人……或等一个必须说话的人。”
他抬手,轻轻敲案。一声、两声、三声,像昨日,像明日。案上的舆图震了一震,纸面的河道在灯下亮了一线。那一线细光直直落在黎阳之北,落在‘中枢仓’三个字上。
“孤军入险境,”吕布低声道,“锦囊藏神机——今日算一囊。明日,囊在人。”
他起身,取戟。戟锋在灯下斜了一斜,像一条安静的闪电。灯焰顺势往上跳了一寸,像有人在无形处轻轻托了一指。
汴水依旧往东流。风过栈道,麻索轻鸣。营中鼓未响,士卒的脚步却按着看不见的节拍,一步一步往前。谁都知道:这不是终局,但已经把终局往前推了一步。
而在黎阳,某个屋檐下,有人捧着一封信,信上只有七个字:“疑心,是胜败之端。”他握紧又松开,眼底的光像烛火一样摇晃。
火要烧起来了。可谁先着,谁先乱,谁先疑,谁先折——一切都藏在每个人心里的那只小小的“锦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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