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一石激千浪,天下皆震动(2/2)
“营北二更,角再短一拍。”贾诩立在栈道尽头,背着手,低低吩咐。他看着水面上那条被鳞光勾出的浅线,对身侧的庞虞道,“你这**‘金鳞’**,明夜不必亮太多,亮三处就好。”
“喏。”庞虞低声答。他腰里缠着两串由旧甲片磨薄穿成的鳞,放在水上,光不耀眼,只在近岸处像鱼背一明一灭。
魏延看得手痒:“主公,再攻一处,我手里的火还烫。”
“火烫的不是人,是心。”吕布道。他看了一眼魏延手腕上那截白布,白已黄,黄里透着一线近似金的光。吕布伸手,轻按在白布上:“**此火不灭。**但不急。”
“那急什么?”魏延问。
“急他们急。”张辽答,“昨日他们急火,今日他们急水,明日他们急口。我们只要把‘急’放在他最不想急的地方。”
“放哪?”魏延瞪眼。
“乌巢。”陈宫看了他一眼,“但现在不说‘攻’,只说‘守’——守他们的‘脸’,把脸上再抹两道灰。灰抹久了,人先自己洗脸,一洗,脸皮便薄。”
众人失笑。帐铃又轻轻一响,像在笑里加了一丝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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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袁营将台复议。审配定“封水”,郭图提“抚士”,二人言锋相对,御下之术各执半理,台下将佐看得眼皮乱跳。有人提起“许攀被斩\/擒”,有人提起“淳于琼守乌巢”,有人提起“票号拒兑”,有人提起“商旅抱怨”。每一个话头都是一颗伏在火灰里的星子,一碰就亮,一亮便烫手。
角落里,许攸听得烦,袖里的青丝被他扯了一节又一节。忽然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口里含糊:“仲——”下一刻便发现叫错,忙改:“子远。”许攸笑笑,没说话,笑意却像一道冷风,直吹进心里。他仰头看了看帐梁,觉得梁上落满了尘,尘不厚,却总掉在眼里。
回驿舍的路上,他被人悄声叫住,递来一张薄如蝉翼的小纸。纸上只两行不成句的字:**“水不争声,声自来。\/利不争近,近自乱。”**许攸指尖轻轻一捻,小纸便在指头下窸窣作响。他没有回问,也没有撕,只把纸叠成一只小三角,塞进袖里,像塞进了某种迟到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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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的“水镜台”按时过检。台下,商旅各持小简,乡官立侧,司隶掾披袍而来,先看水,后看旗。水里那三处浅浅的光在他眼底一闪一灭,他用袖背挡了挡风,低声道:“三日毋扰。”随行书吏把这句写在册上。转而他又看对岸的营根——空影如昨日,但鼓漏稳,角法柔,旗静。他把“稳”字在册里又重了一笔。
“并州蛊惑?”有随从问。
司隶掾摇头:“并州挑耳,许都塞口。两边都懂事。我们只做一件事——照。”他把水镜略略倾了倾,镜面里映出的是一条微微发亮的水线,像某个将要被写在史书上的“旁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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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自西北微转,雾更厚,夜更深。并州营的角声在第一更末尾忽然短促地“咚”了一下,随即归于寂。那一声短促,像一个人从梦里惊醒,望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还未亮,又把眼合上。
吕布立在堤头,盔缨被雾润得黏在颈后,像一缕被驯服的火。他望河,对贾诩道:“今日一日,天下的风向往哪边倾?”
贾诩笑:“**倾向‘听’。**昨日看‘火’的人多,今日听‘水’的人多。明日呢?”
“听‘人’。”陈宫接,“听谁的?——听会犹豫的人。他若向东,则东重;向西,则西稳。我们要把他的脚,从今天就引到我们想要他去的路上。”
吕布点头。戟柄上的青丝被他从腕上解下一圈,又绕回去,绕得更紧。青丝“嘣”的一声脆响,像给这句话缠了个紧箍。
“张辽。”吕布忽道,“明夜,空营再开。角三短一长,鼓欠半拍,灯‘雁翅三’,最后一盏迟一息。——只让他们心里痒,别让他们抓到痒处。”
“喏。”张辽抱拳,目光如刃。
“魏延,”吕布看他腕上的白,“白,不必解。把‘金鳞营’的人带上两处码头,不示威,只示水。你只说一句‘路在水’。别人问‘仓在何处’,你说‘夜深’。”
魏延呆了一下,随即笑出声:“好,让他们睡不着。”
“庞虞,”吕布又转头,“明夜你与‘鸩’把‘鳞’再浅一些。浅到要走近才能看见。——让他们忍不住走近。”
庞虞领命,眼里的光像河底的一枚小石,沉而亮。
“陈公台,”吕布最后看向陈宫,“明日你写一封**‘公启’,不署名。只说‘不扰祠学,不夺田庐,不伤过客;凡市易照旧,凡斗殴自理’,用最白**的话写,贴在市口。笔,往俗里落;理,往心里走。”
陈宫一挑眉:“俗到连‘读书人’都不好意思撕,他们就会替我们看。”
“正是。”沮授微笑,“读书人嘴硬,心软;商人嘴软,心硬。——我们两头都押对。”
帐内轻笑一阵即散,笑声也不高,像夜里一阵暖风从背后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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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与风并行。襄阳的客舍里,刘备把盏而坐,窗外夜气沉沉。关羽低头磨刀,刀面映出一片晦亮;张飞把脚搭在凳上骂了一句粗话:“北面的人,先烧连营,又空营吓人,滑头。”刘备笑而不答,缓缓把酒盏放下:“滑头者,未必无仁。”
江东的校场里,年轻的都督在灯下射了三箭,三箭皆正心。他收弓,对幕僚笑:“北面风乱,江上风静。静,是最好的‘看’。”幕僚点头:“看,是为了趁。”
凉州的商旅在风口系帆,喃喃自语:“并州说‘路在水’,许都说‘三日不扰’,袁家……说什么?”无人能答。他索性把帆打得更紧些:帆紧,心就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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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前,营外栈道的麻索忽然齐齐紧了一紧,像有人在河的另一头轻轻一拽。并州营里没有大动作,只有角在黑里短短地咳了一声,像老人夜里清喉咙,清完便不再作声。
“来人。”贾诩在帐外对黑影说。
黑影俯身:“许都那边的‘水镜台’已贴出‘三日不扰’的白书;袁营市集边有人暗讲‘并州不碍市’;审配台上定了‘封水’;郭图私下抚士……另——”他停了一下,“许攸,今日在台下被人错呼‘仲康’,脸上在笑,牙在咬。”
“很好。”陈宫道,“恨有了,利还未给,他自然就会找一个‘愿意听他恨’的人。——明日,你们看‘路’。”
吕布没有说话。他把戟柄靠回座上,指腹在戟柄木纹上慢慢摩了一下,像在抚一匹大战之后仍在喘息的马。他忽地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的两句话:“剑不疑,疑不剑。”他又听见自己在心底续上了
帐铃在风里又叮了一声,很轻,却把他心里的线再拉紧了半分。线不紧,不成弓;弓不成,不发箭。箭不必多,一支够——但要正中“心”。
他起身,掀帘望向外头的黑。黑得很沉,沉到几乎要把人的呼吸也压下去。可他却在这黑里看到了许多非常细、非常浅的光——水皮上的“鳞”、营缝里的“火”、市口白书上的“告”、驿道上被塞进袖里的“纸”……每一线都单薄,连不起来;但一旦被风一吹、被手一拨,便会从四面一起亮。
“一石激千浪,”吕布低声道,“**浪不是让人看,是用来淹的。**先淹他们的腿,再淹他们的胆,最后淹他们的名。”
他把缠在腕上的青丝解下一圈,又绕回去,在结上轻轻一按。那一按,像在心里按住了一个最要命的痒处。然后他转身入帐,戟横在座,背影稳稳,像一块压在河面上的大石,水过石不动,动的只是水上那一圈一圈越来越远的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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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四下,麻索自鸣。并州帐前执夜者在火盆边打了个小盹,忽被风惊醒。他抬头,远处河心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在水面划了一道细痕。细痕极浅,浅得几乎看不见;可他还是看见了。他揉了揉眼,又看一眼,便确定:那是“路”。
“路在水。”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自己也笑:这话,是谁先说的来着?
没人答。风答了:**“在心。”**风把火盆里的一个小火星吹得亮了一下,又熄了;像一个人心里突然跳了一下,又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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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汴北与黎阳之间同时贴出两样东西:市口的白书、营外的告示。白书写“三日不扰舟楫”;告示写“市易如旧,斗殴自理”。字都不漂亮,却都看得懂。看得懂的东西,走得快。
而在袁营的将台上,审配与郭图争的是“理”,许攸忍的是“气”,淳于琼正整的是“乌巢”的梁与闩。台下的军士在挪桩、添水、补缝;市上的掌柜在看白书、摸银、掂米;河里的船在试探一夜过后仍旧稳不稳的水皮。天下在动。动的不是刀,也不止是火,是一万只看不见的手在各自的东西上轻轻一推。
有人在书院檐下写下一句:“连营一火,惊天下耳;空营一夜,乱天下心。”墨未干,风先把它吹进了二十里外的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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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吕布再执戟上案。贾诩以袖拂去图上新落的灰,陈宫展纸磨墨。吕布以指点在“乌巢”旁边的白地上,并未触及“仓”字。指收回,按在胸口。
“今日不动刀。明日,借‘分秒’动人。”他慢慢道,像把每个字都沉到水里去,“神算对鬼才,我等只要把**‘一息’**赢下来。”
陈宫笑:“赢一息,便赢一石。”
“赢一石,”贾诩笑,“便激千浪。”
帐铃第三次响起。声音仍旧极轻,但听见的人都明白:下一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