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借刀杀人(2/2)
电光石火间,晴明已有了决断。只见他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厉喝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正义”的愤怒:“邪魔外道,竟敢暗施如此阴损诅咒?真是自食其果,咎由自取!”话音未落,他手中攻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数道破魔符咒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身形摇摇欲坠的道满,看似是趁你病要你命,落井下石,毫不留情。
只有道满本人和极少数眼力极高如贺茂忠行者方能隐约察觉,晴明那些看似凶猛致命的攻击,绝大多数都巧妙地、精准地击打在道满周身几处关键的穴位与气脉节点之上。每一击都伴随着一丝极其温和的灵力悄然渡入,并非进行破坏,而是在急速地阻断诅咒的蔓延、化解其毒性、中和那狂暴的反噬之力!同时,晴明身影飘忽不定,看似在强势追击,实则总能在毫厘之间恰好挡住其他可能窥破玄机之人的视线角度,尤其是那些来自皇室与藤原家的监视目光。
道满初时惊怒交加,以为晴明真要趁机下杀手,悲愤之余只想拼死一搏。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体内那致命的虚弱感和狂暴的灵力流失正在被一股外来的、柔和却强大的力量迅速遏制、疏导,一股暖流在受损的经脉中流转,悄悄修复着创伤。他虽性子直拗,却并非蠢人,立刻明白了晴明的真实意图是在救他,以及那诅咒的可怕真相——自己竟被信任的弟子暗中下了如此毒手!一股冰凉的懊恼与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取代了之前的愤怒。
在晴明这“痛打落水狗”的精彩表演下,道满体内的恶毒诅咒被迅速且隐蔽地拔除。最终,晴明一记看似沉重无比的掌风拍在道满肩头,实则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只将他推得倒飞出去,摔倒在地,恰好彻底震散了最后一丝诅咒残留,却并未造成真正的重伤。
道满挣扎着坐起,面色灰败,气息微弱,眼神复杂至极地看了收势而立、面无表情的晴明一眼,其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浓浓的感激、深深的羞愧、以及对背叛的愤怒与绝望。他哑声道,声音虽低却清晰:“我……输了。心服口服。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所有罪责,我芦屋道满一力承担!与我这些弟子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倒是硬气,试图保全手下。
而那些播磨流弟子见师父如此干脆利落地落败,一时间群龙无首,有的惊慌失措,有的面露悲愤茫然,竟有几人眼神一狠,身上冒出危险而不稳定的灵力波动,嘶吼着似乎想要冲上来拼命,来个鱼死网破!
“都给我住手!”道满猛地强提一口气喝道,强行压下伤势,怒视着那些冲动的弟子,眼中满是痛心与决绝:“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我播磨流输得起!谁若再敢妄动,休怪我清理门户!”他此刻余威尚在,一声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呵斥,顿时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几人身上躁动的灵力渐渐熄灭,面露不甘与绝望。
晴明暗自松了口气,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场边那些隐匿在帘幕车驾后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审视目光。见他们并无明确指示传出,显然将此事的处置权完全交给了现场主导的阴阳寮,或者说,交给了安倍晴明。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通盘计较,当下朗声宣布,声音清越,传遍全场:“芦屋道满,聚众闹事,冲击京畿,诽谤朝廷,私传邪术,抗拒执法,罪责不小!然,念其终未酿成更大祸患,斗法之中已受惩戒,亦有悔过之意,现判决如下:首犯芦屋道满,革除一切虚衔,流放播磨国,非有诏令,永世不得踏入京畿地区!其余播磨流一众,即刻遣散,不得再以播磨流之名聚众行事,所授邪异之术,需立誓不再使用!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这判决听起来颇为严厉,流放、禁足、解散流派、禁止使用术法,条条都打在要害。但细品之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流放地是道满的老家播磨国,这跟让他衣锦还乡、重起炉灶有多大区别?所谓“永世不得入京”,在当下这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地方豪强时有自专的时代,约束力实在有限。解散流派、禁止使用术法更是空话,人回了老家,换个名头“播磨新流”不能再教吗?只要不再明目张胆打出旗号聚集到京都来,谁又会真的去穷乡僻壤深究?
晴明如此判决,实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所有利弊。他看得分明,如今的播磨流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早已是一锅煮沸的乱粥,内里不知藏了多少污秽。芦屋道满本人虽走了极端,理念偏激,但心底尚存一丝正气与底线,有他在,播磨流即便行事偏激,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住一个大框架,凭借其个人的威望与残留的初衷,压制住门下那些真正心术不正、穷凶极恶之徒,犹如一座虽然摇摇欲坠、四处漏风却仍在勉强发挥作用的镇妖塔。
若是反其道而行之,顺应某些激进意见,当场囚禁甚至格杀道满,看似永绝后患,大快人心,实则等同亲手拆毁了这座破塔。届时,那些被压制许久的恶徒、那些早已对道满“迂腐”教条不满的野心之辈,必将彻底失去束缚,纷纷脱离掌控,流窜四方,仗着那点学来的半吊子邪术为祸人间,打家劫舍,甚至与地方恶势力或妖怪勾结,反而遗毒无穷,给各地治安带来巨大压力。更可怕的是,道满若被杀,立刻会被那些别有用心者塑造成反抗权威、追求“大道”的“殉道者”与“英雄”,给了所有对现状不满者一面鲜明的旗帜,届时引发的模仿效应与动荡将难以收拾,正中幕后某些势力下怀。
如今这般处置,既全了朝廷和阴阳寮的颜面,给了各方一个看似严厉的交代,又实则放虎归山,让道满回去继续“镇着”那个烂摊子,将最大的隐患依旧约束在播磨等地。至于后续播磨流内部是否会自行清理、分化,或是道满经历此事后能否有所醒悟转变,都只能留待时间,徐徐图之了。眼下,稳住大局,避免即刻的、更大的混乱,才是上策。
道满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晴明的深意与回护之情。他面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叹息,低下了头:“罪人……领罚。”算是接受了这看似屈辱、实则宽大且给了他一线生机的“惩罚”。他手下那些弟子,听闻性命无虞,只是被遣散,大多也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压过了其他情绪,哪还有拼死之心。
于是,一场本该血流成河、震动京都的巨大风波,就在安倍晴明这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处处留有余地的处置中,悄然落幕。芦屋道满在一众弟子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和少数几个死忠跟随者,被阴阳寮的人象征性地“押送”着,踏上了返回播磨国的“流放”之路。
……
待到京都的骚动逐渐平息,街市恢复往日秩序,安倍晴明心中却莫名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他借故处理公务,独自一人信步于街头,试图寻得这不安的源头。就在这当口,他瞥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从一条僻静巷口转出来——走在前头的女孩戴着一顶市女笠,但笠檐下漏出的几缕醒目的紫发,让晴明一眼便认出那是满仲家的文殊酱。而她身旁跟着的那个孩子就显得格外滑稽了:同样顶着一顶过大的市女笠,身上套着件明显不合身、像是大人匆忙改过的宽大衣服,袖子和下摆都长出一大截,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显得笨拙又可爱。
晴明微微蹙眉,光这孩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她身边那个气息不凡、却又透着野性的小男孩又是谁?
他缓步上前,声音温和地唤道:“光小姐?”
正低头和同伴说着什么的文殊酱——光闻声抬起头,笠檐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紫色眼眸,看到是晴明,她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啊,是安倍大人!”她身旁的男孩则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抓紧了光的衣袖,警惕地瞪着晴明,嘴里发出极小的、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问光:“喂,大姐头,这个看起来有点吓人的大叔是谁啊?”
晴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大叔?)
光连忙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金时,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对晴明介绍道:“安倍大人,他是金时,是……是我的新朋友!安倍大人是很好很厉害的阴阳师哦,上次就是他帮我……呃,帮我们家解决了很大的麻烦。”她及时收住了关于替身和预言的话题。
晴明对着金时微微颔首,目光在他那身不合体的衣服和笠檐下透出的灿烂金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对两人道:“此处并非谈话之所,近来京中亦非全然太平。若两位暂无急事,不妨随我来。”
光对晴明很是信任,立刻点头:“嗯,好的!”金时见状,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学着光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只是那顶过大的市女笠随着他的动作又往下滑了几分,差点盖住眼睛,他手忙脚乱地扶住。
晴明将两人引至一处较为清静、少有闲人往来的廊下庭园,此处视野开阔,不易被窥探。他这才温声问道:“光小姐,为何独自带着朋友在外游玩?满仲大人可知情?他此刻应在藤原实赖大人府上商议要事才对。”他隐约知道满仲今日的行程。
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小声道:“父亲大人他……还在实赖大人那里说着那些很无聊的汇报啦。我和金时待在屋里闷得慌,就……就偷偷溜出来玩一会儿。”她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
旁边的金时倒是挺起胸膛,一脸自豪地抢着说,声音洪亮:“没错!咱叫坂田金时!是光和欢姐……”他差点顺口说出“是光和欢姐罩着我的!”,话到嘴边猛地想起满仲大人的再三叮嘱,绝对不能提山里和山姥的事,硬生生刹住,憋得脸有点红,含糊地接上,“……是光大姐头的朋友!”
晴明何等敏锐,自然看出金时的欲言又止和光的紧张,但他并未点破,只是语重心长道:“即便觉得无趣,也不该如此冒险独自出行。近日京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未必安全。”他不好明说具体担忧的是什么,或许是残存的播磨流余孽,或许是其他趁乱而动的宵小,亦或是——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光却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不解:“危险?安倍大人,那些闹事的播磨流的人,不是之前已经被打跑了吗?我们来的时候,还看到好多穿着阴阳寮衣服的人从城外匆匆往西边去呢,看起来好着急的样子,难道不是安倍大人您派去追击那些人的吗?”
晴明闻言,神色骤然一凝!
派去追击的人?
他,他的师父贺茂忠行,抑或是师兄,还是阴阳寮内其他位高权重的同僚……在方才那场风波之后,绝无可能在此刻贸然派出大队人手出城“追击”!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以安抚稳定为主,不宜再节外生枝,扩大事端。芦屋道满已被“流放”回乡,播磨流众也被驱散,此刻派人大张旗鼓地出城,意欲何为?这绝非正常的调令!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晴明的心神,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方才处置播磨流时感受到的那些隐约隐藏在幕后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审视目光……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外方向,脸色微沉,脱口低喝道: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