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路线图(1/2)
通往圆形大厅的路径,陈默已不是第一次行走,但这一次,感觉却截然不同。两侧粗糙的水泥墙壁仿佛在无声地向内挤压,通道顶部昏暗的、偶尔闪烁的防爆灯,将他和押解者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潮湿,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类似铁锈和尘埃的陈腐气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寒意。
阿泰走在最前面,步伐又快又重,后背绷得像一块钢板,彰显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陈默一眼,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即将面对的林枭身上。另外两名持枪手下则一左一右,紧紧贴着陈默,枪口虽然并未明确指向他,但那若有若无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针尖,始终抵在他的腰眼和背心。
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分析林枭突然召见的各种可能性,并为此准备着相应的说辞和反应。山魈的死,奎叔的灭口,这两件事如同两颗被意外引爆的炸弹,彻底打破了集散点原有的脆弱平衡。而他,这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阿默”,此刻正被推向风暴眼——林枭的面前。
圆形大厅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门出现在通道尽头。门前依旧站着两名守卫,但与往常不同,他们今天的眼神格外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走近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陈默身上停留了更长时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戒备。
阿泰在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才抬手,用一种与之前粗暴截然不同的、带着恭敬意味的节奏,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进。”
门被推开。圆形大厅内部的光线依旧晦暗不明,只有穹顶中央投下的一束惨白冷光,精准地打在中央那片空地上,而四周则陷入更深的阴影之中。林枭,依旧坐在他那张特制的轮椅上,如同一个蛰伏在黑暗王座上的君王,整个人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他那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以及脸上那道从颧骨蜿蜒到下颌的狰狞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成为黑暗中最醒目的标志。
大厅里的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粘稠。空气仿佛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结成了无数细小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刮擦着鼻腔和喉咙。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只有轮椅电机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死域。
阿泰用力将陈默推搡到大厅中央,那片被惨白光线笼罩的区域。陈默踉跄了一步,站稳身体,立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的压力,仿佛那些阴影之中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阿泰自己则迅速收敛了所有的戾气,像一只被驯服的猛犬,恭敬地退到光线边缘的阴影里,垂手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阴影中的存在。
“枭爷,人带来了。”阿泰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谄媚和深入骨髓的畏惧,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枭没有立刻说话。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穿透了光与暗的界限,牢牢锁定在陈默身上。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需要评估其价值、检验其真伪的古董。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仿佛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穿陈默的血肉、骨骼,一直深入到他的灵魂深处,挖掘出所有隐藏的秘密。这种纯粹由气场和精神构筑的压力,沉重如山,足以让意志不坚定者在瞬间心理防线崩溃,瘫软在地。
陈默垂手站立,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上。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让它显得略微急促,但又不过分慌乱。他让肩膀保持一个适度的紧绷弧度,双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指尖却微微蜷缩,触及冰凉的裤缝,借此保持清醒。他必须在林枭这只老狐狸面前,完美地扮演好“阿默”这个角色——一个因为卷入头目死亡事件而惶恐不安,又对更高层权力充满敬畏和一丝野心的底层小卒。内心却如同最坚韧的弓弦,已然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丝多余的扰动,都可能引发致命的断裂。
“山魈死了。”良久,林枭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就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透露出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胆寒的控制力。“奎叔也死了。死得……很蹊跷。”
陈默保持沉默,头颅垂得更低了一些。在这个时候,任何主动的解释、辩白,都可能被视为心虚的掩饰,或者拙劣的表演。他必须等待,等待林枭抛出更多的问题,从对方的言语中捕捉信息,判断意图。
“我很好奇,”林枭的轮椅发出极其轻微的电机驱动声,缓缓从阴影中向前驶出了半米左右。更多的光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半边脸。那道疤痕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扭曲,如同一条寄生在脸上的蜈蚣,随着他面部肌肉微不可查的牵动而仿佛活了过来。“在那个雷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经验丰富、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和一个管了十几年账、比狐狸还精的老油条,怎么会突然像两只疯狗一样,不明不白地同归于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从陈默身上缓缓移开,转向阴影中的阿泰,“阿泰,你怎么看?你当时,也在附近。”
阿泰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急忙上前半步,依旧不敢完全踏入光圈,躬着身子,语速极快而又带着惶恐地回答道:“枭爷,当时……当时仓库里只有山魈哥和奎叔他们在场。我……我听到动静赶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场非常混乱,东西砸了一地,血迹……到处都是。”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极力撇清自己监管不力的责任,“看起来……看起来像是分赃不均,或者……或者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旧怨,突然爆发动了手。至于阿默他……”
阿泰顿了顿,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陈默一眼,继续道:“他当时确实在外面,离仓库有点距离。听到里面不对劲的声响才冲进去的……但,但那时候显然已经晚了,没能阻止……”他刻意模糊了陈默进入仓库的具体时间点,既没有完全为陈默开脱(暗示陈默可能进去得太晚,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也没有将责任引到自己身上。这是一种典型的自保话术。
林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疤痕在光影下微微扭动。他对阿泰的解释不置可否,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重新打回陈默身上,那光芒似乎更加锐利了几分。
“阿默,”林枭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带着重量,砸在陈默的心头,“据我所知,你身手不错。反应快,下手也够狠。山魈……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吧?”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林枭为什么会这么说?是单纯的猜测?还是他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山魈尸体上除了奎叔造成的伤口外,还有其他不易察觉的痕迹?又或者,这仅仅是一种施加心理压力的诈术?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但陈默强行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否认和身体本能的紧绷。他脸上迅速堆砌起混杂着惊愕、委屈和一丝后怕的表情,抬起头,迎向林枭的目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因被怀疑而产生的激动,语速略微加快:“枭爷!您……您这话我可担待不起!我当时只是情急之下,想进去拉架,根本没想过跟魈哥动手!而且……而且……”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的细节,急忙补充道:“而且我冲进去的时候,闻到里面酒气很重!魈哥和奎叔他们两个,好像……好像之前都喝了不少酒,动作都有些晃,不太利索……要不然,以魈哥的本事,奎叔怎么可能……”他编造了这个“喝酒”的细节,试图为山魈的死亡提供一个更合理的、削弱个人武力因素的解释,同时也间接说明自己能够“侥幸”无损,是因为那两人状态不佳。
“哦?喝酒?”林枭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丝极其诡异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既没有表示接受这个说法,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信的迹象,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补充。这种高深莫测的态度,反而让陈默心中更加没底。
然而,林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话锋突然一转,如同最狡诈的猎手,在佯攻之后,亮出了真正的杀招:
“‘老路’断了,风声太紧。”林枭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新的路线,更安全、更隐蔽的路线。‘水线’……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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