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默契(1/2)
返程的路途,在表面上,比去时显得平静了许多。浓厚的雾气在午后的阳光下逐渐消散,河道的轮廓变得清晰,两岸狰狞的雨林也似乎褪去了一些神秘和压迫感。快艇沿着来时的水路,以更快的速度行驶,引擎的轰鸣声单调而持续,仿佛想要尽快逃离这片刚刚经历过枪火与危险的水域。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两艘快艇内部酝酿的紧张感,却有增无减。这种紧张,不再仅仅源于对未知外部危险的恐惧,更多是来自于内部那无声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猜忌与审视。
阿泰坐在第一艘艇的船头,背对着陈默,但他的存在感却如同一个无形的阴影,牢牢笼罩着整个队伍。他不再像去时那样频繁地查看地图和GpS,而是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只有那偶尔猛地回扫过来的目光,如同浸了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向第二艘艇上的陈默。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怀疑,以及一丝未能借伏击之机除掉这个潜在威胁的烦躁与不甘。他似乎在不厌其烦地扫描着陈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肢体动作,试图从中抠出一点点能够佐证其“内鬼”身份的蛛丝马迹。
陈默则如同老僧入定般,大部分时间都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养精蓄锐。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沉默和顺从,将所有的思考、复盘、以及如同雷达般对周围环境的警惕,都深深地隐藏在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只有那偶尔因快艇颠簸而微微调整重心时,才会显露出这具身体内蕴含的、训练有素的协调性与控制力。
他的大脑,正在以极高的效率,反复复盘着刚刚过去的、险象环生的“水线”探路全过程。每一个细节都被提取出来,放在思维的放大镜下仔细检视。
那场发生在浓雾中的、突如其来的伏击,是整个过程最大的疑点。其蹊跷之处,如同骨鲠在喉,让他难以释怀。
首先,是动机。在这一带流窜的土匪或者小股地方武装,通常求的是财货。他们更像是一群鬣狗,会挑选看起来弱小、防备松懈的商船或渔民下手。而自己这两艘快艇,明显经过改装,带有装甲,人员装备精良,一看就不好惹。主动攻击这样的硬骨头,不符合那些流寇们趋利避害的本性。除非……他们收到的指令,或者预期的收益,远超寻常。
其次,是战术。对方的火力配置不弱,射击也颇有章法,并非乌合之众的胡乱扫射。但他们的目的性非常模糊。如果是决心吃掉他们,完全可以选择在更狭窄、更利于埋伏的水道,或者在他们返程时精神更为松懈的时候发动攻击。而这次袭击,发生在能见度极差的浓雾中,更像是一种强力的骚扰和试探。而且,对方撤退得极其干脆利落,毫不恋战,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种“程序”,或者是为了验证某种信息——比如,这支船队的武装反应速度,或者……他陈默在遭遇突发战斗时的表现?
是林枭安排的又一次、更加逼真的测试吗?想看看他在枪林弹雨中是否会露出马脚?是否会下意识地表现出受过专业训练的战术动作?或者,是想借此制造混乱,让阿泰有机会在混乱中“误伤”或者“清理”掉他?
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恰好撞上了另一伙胆大包天或者信息有误的亡命徒?
又或者……一个更微妙、也更危险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这会不会是雷战那边,在无法与他取得联系的情况下,派出的一支精干小队,进行的干扰和警告行动?目的是想通过这种激烈的方式,向他示警,告诉他这条“水线”极度危险,已经被多方势力盯上,或者暗示他林枭的试探已经升级?甚至,是想通过制造冲突,来阻止或者延缓林枭集团使用这条新路线?
他无法确定。信息太少,可能性太多。但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脖颈上,清晰地昭示着他处境的极端危险性。他仿佛行走在一条横跨深渊的钢丝上,前后左右都是迷雾,而脚下,是看不见的、随时可能断裂的支撑。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两艘带着弹痕的快艇,终于缓缓靠上了集散点那隐蔽而简陋的码头。奔波、紧张、以及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火,让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但精神上的弦却依旧紧绷。
陈默甚至没有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就被阿泰用眼神示意,几乎是押解着,直接带往了那座位于核心区域的、如同墓穴般的圆形大厅。
大厅内的光线依旧晦暗不明,林枭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端坐在轮椅上,置身于那片永恒的阴影之中。他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猎物归巢的、静默而压抑的气息。那束从穹顶投下的惨白冷光,空荡荡地照在大厅中央,像是一个等待演员登台的舞台。
“说吧,这一路,看到了什么?”林枭没有任何寒暄或前奏,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但那平淡之下蕴含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在陈默的肩头。
陈默在心中最后快速过了一遍腹稿,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汇报。他没有选择任何花哨的技巧,也没有试图掩饰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细节。他采用了最朴实、也最难以挑剔的方式——客观陈述。
他像一个精准的人形记录仪,将自己记忆中关于“水线”的一切,清晰、有序、巨细靡遗地呈现出来。从出发点的河汊特征,到每一段主要水道的宽度、流速、水深(根据水色和波浪的估算),再到两岸那些可以作为导航标志的地形地物——那片独特的红色花丛、那块形似卧牛的巨石、那个半塌的了望塔……他甚至提到了几处水流湍急需要注意的河湾,以及一片水下可能暗藏礁石的浅滩。
然后,他重点描述了那场伏击。他准确地报出了遭遇袭击时的大致坐标(根据记忆中和阿泰GpS显示的方位),详细说明了伏击发生时的环境(浓雾、左侧芦苇丛),客观评估了对方的火力强度(至少两挺轻机枪,数支自动步枪),描述了交战的过程(对方的射击模式,己方的反击,对方的迅速撤离),甚至没有回避自己对伏击者身份的困惑,提出了“像是流寇,但战术撤退过于干脆,目的不明”的个人猜测。
他的叙述自始至终保持着平稳的语速和客观的语气,没有夸大危险以表功,也没有轻描淡写以掩饰。他仿佛只是一个尽职尽责、头脑清晰、观察入微的马仔,完美地执行了“详细汇报”的命令,将自己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林枭面前。
林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枯瘦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像是在为陈默的汇报打着节拍,又像是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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