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月十五(四)(2/2)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咒语诵罢,崔道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囊,拔掉销子将酒撒在火堆前。
“道长,您念的是十方往生咒吧?”向天歌好奇道。
“不错,”崔道长道:“经向施主提醒,此地离江淮战场已是不远,是该顺便超度一下孤魂野鬼,只是贫道并未做足准备,效力恐怕有限。”
“尽力就好,心意到了也就是了。”向天歌道。
“无量天尊,施主所言在理。”崔道长点头道,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叠黄纸,开始叠了起来。
“呃……道长还没超度完?”向天歌好奇道:“这怎么做完了法事还要叠元宝?”
“施主见笑了,贫道叠的不是元宝,而是纸船。”崔道长手中不停,口中轻声道:“多年前贫道……贫道一党曾经被逼无奈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虽然不是贫道动的手,可是多年来一直无法释怀,故而每至清明中元,贫道都会叠一些小东西烧给那个小姑娘,希望她……哎……”崔道长突然自嘲一笑,接着道:“贫道只不过借此安慰自己罢了,做下如此杀孽,有什么资格希望小姑娘如何呢……”
“道长还真是……”向天歌看着崔道长有些无语,说了一半把话咽了回去。
“无量天尊……”崔道长道:“施主想必是觉得,贫道太过惺惺作态了吧?”
“呃……”向天歌苦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只是觉得道长有些……有些拧巴。”
“向施主所言不错,”崔道长眼中有些怀念地说道:“贫道尚未离开北周时……伙计们没少拿贫道这个脾性开玩笑。”
恒州,北齐边塞。
朔风渐渐从草原上吹起,吹过塞外柔然人的帐篷,吹过长城上驻守士兵的枪缨,吹过恒州城外大营中慕容的披风。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慕容蹲坐在自己军帐内的火盆前,一边念叨一边往火盆里送着稻草。她身边的上官平则是一张张地烧着纸钱。
“将军……”上官平穿着穆挽笛小时候,李燕娇亲手做的淡蓝色紧袖小衫,拘谨又好奇地问道:“您为什么……烧干草啊?”
“怎么?”慕容嘴角一掀,眯眼笑着调侃道:“你不会跟尹三江一样,想说我这是糊弄鬼吧?”
“不不不!”上官平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
“哎呀~”慕容笑着拍拍上官平的头,“真不经逗,别那么紧张嘛。”慕容说着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你祭奠爹娘所以烧的是纸钱,我祭奠的是我的战马追风,自然要烧些干草啦。”
“哦……”上官平闻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想你爹么?”慕容轻声道,语气中掩饰不住地关心。
“……”上官平眼中有着超过自己年龄的成熟,沉默了片刻,这才抬头道:“我知道我应该说想,但是他去世的时候我太小了,实在没什么印象。关于我爹的事,我都是听我娘和尹三江尹叔叔说的。”
“那你……怨他么?”慕容久在军中,说话难免直来直去。
“从我自己一个人来说的话,我不怨他。”上官平一字字认真道:“我也相信,他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一定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但是……”上官平叹了口气,眼角泛光,“他真的对不起我娘……”
“哎……”慕容抿着嘴轻轻摇了摇上官平的肩膀,“怪我,不该提。”
“也没有……”上官平努力咧开嘴笑道:“我没怎么伤心啊,谢谢将军关心!”
“嘁……”慕容笑道:“少跟我这装小大人儿,我那俩儿子小时候一个赛一个鬼精,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嘿……”上官平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眼泪不经意间掉在手里的纸钱上。
“将军。”帐外,慕容从小玩到大的侍女黄敏身穿轻便皮甲低声道:“有事。”
“进来说。”慕容轻声道。
“黄姨好。”上官平站起来给黄敏行了个礼。在人前一向不苟言笑的黄敏难得地笑着揉了揉上官平的脑袋。
“哎,你上哪儿去?”慕容见上官平行完了礼就往大帐外走,出声问道。
“您二位应该是有事要谈,我回避一下。”上官平停下脚步转身答道。
“嗨,”慕容和黄敏同时摇头笑了笑,“不用,你个小屁孩儿能泄什么密?坐下一起听吧。”慕容道。
“哦……”上官平闻言坐了回去。
“说吧敏敏。”慕容把手里的干草全都扔进火盆。
“柔然那帮子使者又嚷嚷着要见你。”黄敏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
“就说我风寒还没好,再拖一拖。”慕容也有些无奈,皱眉道。
“我就不明白了将军。”黄敏皱眉道:“柔然的使者来了那么多回,您每次都是直接撵走,这次怎么非但不赶人,还好吃好喝供着他们?”
“怎么?”慕容又来了一股子顽皮劲儿,“你不会以为我要投靠柔然吧?”
“哎呦……”黄敏气得翻了个白眼,“虽说咱这大齐现在乌烟瘴气让将士们寒心,但要说您会投靠柔然那帮虫子,打死我我都不信。”
“那不就得啦?”慕容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再拖他们两天,本将军自有安排。”
“行,不就多费几坛子酒么。”黄敏见慕容那副得意的表情无奈道,“还有件事,恒州城里我们的眼线传信说,朝廷有使者于今天入夜时分入住恒州城最大的酒楼醉月阁,应该是奔着咱们大营来的。”
“消息准确么?”慕容眼中放光,轻声问道。
“准,准得不得了。”黄敏笑道:“消息上说使者一行将近百人,一路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朝廷派来咱们恒州大营传令的,进城之后就直奔醉月阁,把客人们全都赶了出去,扔下好几根金条把整个醉月阁包了下来,还把恒州城里叫的上号的戏班子全都请了去,看这架势,今晚是免不了胡吃海喝纸醉金迷一番咯。”
“有馆驿不住,搞这么大排场包个酒楼喝酒听曲儿,这使者不是咱们那大丞相高阿那肱手底下得宠的宦官,就是当今陛下的那位奶妈——太姬陆令萱的哪个干孙子。”慕容鄙夷道。
“没错,”黄敏同样鄙夷道:“就是高阿那肱手下的宦官。之前是宫里刷马桶的,就因为马桶刷的干净被咱这位大丞相看中了,然后就平步青云,半年时间就被封了仪同三司,受命前来恒州大营,调北境诸军前往江淮迎战南陈大军。说起来,将军您也是仪同大将军,跟他可没差太多。”
“拿你家将军我跟刷马桶的马屁精比?有你的呀敏敏。”慕容凤目圆睁,笑道,“不过这些消息你是怎么拿到的?这未免也太细致了些吧?”
“他自己说的啊,”黄敏笑道:“咱们有一个眼线就在醉月阁作帮厨,亲耳听这位使者大人喝多了自己说的,这位使者大人一时兴起,还非要当场给众人表演一个刷马桶。”
“哎……”黄敏憋笑憋得很是辛苦,“这种人都能受封仪同,看来咱大齐是真要玩儿完喽……”
“这算个什么。”慕容无奈而淡定地说道:“你不知道,去年朝廷给咱传令,要咱收集草原上上等的紫花苜蓿草,进献给新近受封的赤霄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我当时就好奇这三位大人什么脾气,为何千里迢迢就为了从咱这调点儿马草入京?结果让燕娇帮我一打听,你猜怎么着?什么三位大人?其实根本就是一位!说一位也不对,应该是一匹!这赤霄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是咱皇帝陛下的一匹爱驹!不光是马能被封仪同,就连斗鸡都被封了开府斗鸡,郡君斗鸡……飞禽走兽都有爵位,燕娇还问我,要是进京朝见,在宫里遇上这些四条腿的仪同啊,有翅膀的郡君啊,我要不要给他们行礼?哎……”慕容气得用力砸了一拳。
“呵……”黄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回来,这京城来的使者要调咱恒州诸军南下对抗南陈,可是如此一来北境空虚,免不了被柔然趁虚而入,将军你得想个办法啊。”
“简单~”慕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咱们养了好几天的这帮柔然使者不就派上用场了?”
“啥意思啊?”黄敏没明白慕容的意思,正要问个明白,却见一旁的上官平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你明白了?”黄敏有点儿不可置信地问道。
“瞎猜瞎猜,不,不一定对。”上官平见问,有点儿紧张地说道。
“哟……”慕容又来了兴趣,“没事儿,随便说,说错了也没人笑话你。”
“那,那我就瞎说了啊。”上官平有点儿怯怯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