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雨如晦暗潮生(1/2)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幽微。李默垂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御座之上天子的垂询。那封来自九皇子使者钱茂的密函,此刻正烫贴在他的内襟口袋里,仿佛一块灼热的炭。
皇帝萧景琰并未像上次那般直接发问,而是慢条斯理地批阅着另一份奏折,朱笔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高无庸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良久,皇帝终于放下朱笔,抬起了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李默身上。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核查署新立,事务千头万绪,朕听闻你近日甚是勤勉,连兵部武库司多年的糊涂账,都理出了些头绪?”
李默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耳目灵通,自己那点动作根本瞒不过去,连忙躬身道:“回陛下,臣蒙圣恩,忝居此位,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初涉此道,诸多事务尚在摸索学习,勤勉或有之,成效却微末,不敢当陛下夸赞。武库司弓弩案之事,仅是依例询疑,并非定论。”
“哦?依例询疑?”皇帝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隐去,“朕还听说,你调阅了大量陈年旧档,甚至涉及多年前的北境军需?莫非李爱卿对这核查署的职分,别有见解?抑或是……仍对当年旧事,念念不忘?”
话题终究还是绕了回来,语气却比上次更加莫测高深。
李默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谨慎说出:“陛下明鉴。臣调阅旧档,一是为熟悉军械粮饷拨付之成例旧规,以便制定新章时有所借鉴,避免闭门造车;二来,确也存了些心思。臣父当年之事,陛下已有圣断,臣万万不敢质疑。然为人子者,总想知晓当年北境军械究竟是何光景,是果真不堪使用,还是……另有隐情。此乃私心,请陛下恕罪。臣绝无借公务行私查之意,所有调阅皆在规章之内,亦有记录可查。”
他再次强调“私心”和“规章之内”,试图将调查行为控制在情感和程序的合理范畴内。
皇帝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李默的心弦上。
“李骁……”皇帝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确是可惜了。朕当年……亦有不得已之处。”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李默心头猛地一跳。皇帝这是在……变相的解释或安抚?
但下一刻,皇帝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威仪:“往事已矣,沉溺无益。朕让你任这核查署之职,是望你能涤荡积弊,整肃贪蠹,使国帑不致虚耗,将士能用利器。你之才具,朕是看重的。莫要令朕失望,也莫要……行差踏错,自误前程。”
“臣,谨遵陛下教诲!必恪尽职守,秉公办理,绝不敢因私废公,辜负圣恩!”李默立刻表忠心,背后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皇帝的话,恩威并施,提醒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嗯。”皇帝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话锋一转,“今日召你前来,另有一事。北戎新败,然狼子野心不死。朕意已决,要大力整饬武备,尤其是你这火炮,需尽快量产,装备九边重镇。革新司乃重中之重,你兼任核查署,精力恐有不逮。朕会让工部右侍郎协理革新司日常庶务,你专注于技术改进与量产规划,以及……核查要务。你可能领会?”
李默心中顿时一沉。工部右侍郎是太子的人!皇帝这是明着派人来分他的权,监视革新司!美其名曰分担,实为制衡。
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异议,立刻道:“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火炮量产事关边防大计,有工部侍郎大人协理,必能事半功倍!臣定当与侍郎大人同心协力,早日完成陛下重托!”
“很好。”皇帝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又加了一句,“对了,朕听闻今日有商贾持九郎的名帖去寻你?所为何事啊?”
来了!果然逃不过!
李默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努力维持平静,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回陛下,确有一钱姓粮商,持九殿下名帖前来。言及军粮采买积弊,尤其是‘永昌号’盘踞多年、虚报价款之事,并称愿以低价优质粮草供应边军,还暗示手握‘永昌号’不法之证据。臣……臣以为此乃商家倾轧常见手段,或是想借核查署之力,扳倒对手,取而代之。其所言之事,关乎军需,臣不敢轻信,亦不敢隐瞒,正欲整理其所呈部分样本,具折呈报陛下圣裁。”
他半真半假,将事情定性为“商家倾轧”,并表明自己“不敢轻信”、“欲呈报圣裁”,姿态摆得极正。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淡淡道:“商贾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九郎也是,总是这般毛躁。此事朕知道了,那份样本,你明日递进来便是。该如何处置,朕自有道理。你只需记住,核查署,查的是国事,不是皇子们斗法的工具。”
“臣明白!定当秉公持正,绝不参与党争!”李默立刻保证,心中却知,皇帝这番警告,既是说给他听,恐怕也是说给那位“毛躁”的九皇子听。
“去吧。办好你的差事。”皇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
“臣告退。”李默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走出宫门,被初夏夜晚微凉的风一吹,他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每一次面圣,都如同在深渊之上走钢丝,皇帝的每一句话都需反复咀嚼,其心思深沉似海,根本难以揣度。
今日召见,看似寻常问询,实则包含了多重意图:警告他查案不可过界、分走革新司之权、点破九皇子的小动作……天心难测,恩威难料。
回到积善堂,已是亥时初刻。府内大多地方已经熄灯,只有母亲赵氏所居的正院和书房还亮着灯火。门房老仆提着灯笼迎上来,低声道:“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吩咐了,若是您回来得早,让您去她那儿一趟,似乎有事。”
李默微微蹙眉,这个时辰母亲还未歇下,怕是真有要事。他点了点头,径直向后宅正院走去。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守夜的婆子靠在廊下打盹。见到李默,忙不迭地起身行礼。李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声张,自己轻轻掀帘进了堂屋。
赵氏并未安寝,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褙子,坐在灯下,手里虽拿着针线,却明显心不在焉,眼神怔忡地望着跳动的灯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儿子,脸上立刻露出关切又带着几分愁容的神色。
“默儿回来了?宫里没事吧?陛下这么晚召见……”赵氏放下针线,起身迎道。
“母亲放心,无事,只是寻常问询公务。”李默扶母亲重新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倒是您,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可是府里有什么事?”他注意到母亲眉宇间的忧色,并非全然因自己晚归。
赵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是你二娘……那边。”
李默眸光微沉:“她又怎么了?”对于这位仗着生了儿子、以往没少给自己母亲添堵的二姨娘,他并无多少好感,维持着表面的尊重已是极限。
“唉,”赵氏揉了揉眉心,“还不是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兄弟。前几日又跑来哭诉,说是在外头欠了赌债,让人追得紧,求我在府里或是铺子里给他安排个管事的位置,好多拿些月钱抵债。我自然没答应,咱们府里如今看着风光,底子却虚,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更何况他那个人,游手好闲,根本不是做事的人。”
“母亲做得对。”李默语气平淡,“府里和铺子都不养闲人。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赵氏愁道,“可我拒了她之后,她便不大安生。今日下午,又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跑去卓哥儿那里哭了一场,说什么我们母子苛待他们,连个娘家人都不肯帮扶,让她没了脸面,连带卓哥儿在府里也抬不起头……话里话外,挑唆着卓哥儿来跟你争……”
李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卓哥儿是他唯一的庶弟,年纪尚小,资质更是平庸,被周氏养得有些怯懦又目光短浅。“卓哥儿呢?他怎么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