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流民围府,旧情难辨(1/2)
晨雾未散,苏府朱红大门外的青石板被昨夜的雨浸得发亮,数百流民裹着破布,举着火把刀械,将三进三出的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的烟混着晨雾,呛得门楼下的石狮子都蒙了层灰。
苏晚竹踩着木梯登上城楼时,裙角扫过城砖上未干的雨痕。
她扶着城垛往下看,最前排的断刃正仰头盯着她,眼眶青肿,嘴角裂着血口,手里那截断指还沾着暗褐色血渍,在晨雾里泛着青白。
\"苏小姐!\"断刃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弟弟阿九现在就在韩大人手里,你不交钥匙,他就没命!\"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苏晚竹太阳穴。
她想起荒星最后一年,阿九总爱跟在她身后捡蘑菇,手指被毒刺扎了也不肯松手,仰着脏乎乎的脸说:\"阿姐,这蘑菇煮了能换半块盐巴。\"此刻断刃手里的断指,指节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那年被毒刺扎的。
\"你们被人利用了。\"她压下喉间发紧的酸意,声音却稳得像块冰,\"韩无夜许诺给你们的活路,不过是让你们当炮灰。\"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骚动。
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妇突然举起火把:\"苏小姐说的对!
前日韩大人给我家发了三个炊饼,说苏家囤了十车粮——可我儿子去码头看过,苏家的船装的都是丝绸!\"
\"闭嘴!\"断刃反手给了老妇一耳光,老妇的破头巾被打飞,露出半张被辐射灼伤的脸。
苏晚竹瞳孔骤缩——那是荒星时总给她留半块烤鼠肉的陈婶。
\"韩大人给的是真金白银!\"断刃扯着嗓子喊,\"你们看看自己的手!\"他举起满是老茧的手掌,\"在荒星啃树皮,在天枢星当乞丐,苏家吃着山珍海味,凭什么?\"
人群里有人附和着吼\"还我活路\",刀械相撞的声响混着哭嚎,像团乱麻绞得苏晚竹太阳穴突突跳。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又锁定在断刃腰间——那里别着半块青铜腰牌,和昨夜他咳血时掉落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断刃。\"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晨雾还冷,\"昨夜你被韩无夜的影卫捅了三刀,是赵虎给你喂了金疮药。赵虎是苏文远的人,苏文远和韩无夜穿一条裤子——你当他们真会保你?\"
断刃的手抖了抖,火把差点掉在地上。
人群里的骚动更厉害了,有几个汉子开始交头接耳。
苏晚竹乘势往前半步,城垛的青砖硌得她后腰生疼:\"你们要活路,我给!今日午时三刻,苏家开仓放粮——\"
\"放屁!\"断刃突然暴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甩上城楼,布包散开,十几枚透骨钉\"叮\"地钉在苏晚竹脚边。\"韩大人说了,只要密钥!\"他的眼神突然癫狂,\"你不交,我现在就杀了陈婶!\"
话音未落,两个流民冲上来架住陈婶的胳膊。
陈婶的破鞋掉了一只,光脚踩在碎砖上,却还在喊:\"阿竹,别信他!阿九...阿九上个月还托人给我带了半块糖,说是在茶铺当学徒...\"
\"住嘴!\"断刃抽出腰间的刀抵住陈婶后颈,刀锋压得她脖颈泛起红痕,\"苏晚竹,你再拖延,下一个就是老陈头!\"他指向人群最后排——那个总蹲在街角补鞋的老陈头,此刻正被两个手持木棍的流民架着,嘴里塞了破布。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闻到城楼下飘上来的血腥气,混着流民身上的酸臭,像极了荒星黑市的味道。
那时她被流民围堵,也是这样的喊打喊杀,最后她在他们的水里下了曼陀罗,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瘫倒。
可现在不行。
她的目光扫过右侧——陆昭站在她身侧半步,玄色官服换了新的,腰间绣春刀的流苏被风卷起,目光正落在断刃身后三个穿青布短打的人身上。
那是韩无夜的影卫,腰间鼓囊囊的,应该藏着短弩。
\"苏小姐!\"断刃的刀往下压了半寸,陈婶的脖颈渗出血珠,\"我数到三——\"
\"等等。\"苏晚竹突然笑了,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你要密钥,我给。但我要见阿九。\"
断刃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身后的影卫动了动,其中一个摸向腰间。
陆昭的手也搭上了绣春刀,指节因用力泛白。
\"你当我是傻子?\"苏晚竹的笑里淬了冰,\"阿九要是死了,密钥我能当场吞下去。你猜韩大人是要活的我,还是死的钥匙?\"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断刃的刀在陈婶颈间颤抖,他额角的青筋跳得像条蛇。
苏晚竹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荒星时,断刃背着受伤的阿九在雨里跑了十里地,裤脚全是血,却还笑着说:\"阿九命硬,死不了。\"
\"好。\"断刃突然松了刀,陈婶瘫在地上咳嗽。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抛上来,\"申时三刻,西郊破庙。你带钥匙,我带阿九。\"
苏晚竹接住竹筒,打开见里面是撮碎发——发尾染着淡青,是阿九总爱用荒星蓝草染的颜色。
她的手指在竹筒上收紧,指节泛白。
\"成交。\"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你要保证陈婶和老陈头的安全。\"
断刃没说话,挥了挥手。
架着老陈头的流民松开手,老陈头踉跄着扑向陈婶,两人抱在一起发抖。
断刃转身对人群喊:\"都散了!明日再来!\"
流民们骂骂咧咧地退开,火把的光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碎砖和几滩暗红的血。
苏晚竹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陆昭说的\"流民营篝火多了三倍\"——原来韩无夜早把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围府施压,一拨藏在暗处。
\"阿竹。\"陆昭的声音低低响起,他伸手要碰她的肩,又在半空中顿住,\"阿七查到,韩无夜昨日让人往流民营送了十车酒。\"
苏晚竹低头看手里的竹筒,碎发上还沾着星点血渍。
她想起荒星的夜,阿九总爱蜷在她脚边,用染蓝的发尾扫她脚背,说:\"阿姐,等我攒够钱,给你买桂花糖。\"
城楼下传来仆役收拾碎砖的声响。
苏晚竹将竹筒塞进袖中,抬头时眼里的冷光比晨雾更浓。
她转身对陆昭说:\"申时三刻,西郊破庙。\"
陆昭的拇指蹭过她发间的银铃,铃音清脆,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他轻声道:\"我让影卫先去探路。\"
苏晚竹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青石板。
她想起昨夜断刃咳血时说的\"韩大人要密钥\",想起周氏昨日让人往她茶里下的鹤顶红,想起苏文远在族会上说的\"三妹在外吃了苦,该多补补\"。
风卷着晨雾掠过城楼,苏晚竹的左袖被吹得鼓起——那里还留着昨夜断刃透骨钉的破洞。
她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竹筒,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苏晚竹望着逐渐散开的流民,突然低声道:\"陆昭,你说...韩无夜要是知道,密钥根本不在我身上,会是什么表情?\"
陆昭的眼神微闪,绣春刀的流苏在风里划出银弧。
他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剥了纸塞进她嘴里:\"甜吗?\"
苏晚竹含着糖,甜意从舌尖漫开。
她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晨雾,轻声道:\"甜,但...不够。\"
城楼下,陈婶和老陈头互相搀扶着往巷口走,老陈头的破鞋还攥在陈婶手里。
苏晚竹的目光追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青瓦白墙后。
她低头看了眼袖中的竹筒,碎发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
阿九的发尾染着蓝草色,像荒星雨季里开的小蓝花。
苏晚竹的喉结动了动,她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还留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小玉佛,玉佛上的温度,和五年前一样。
\"阿姐。\"她仿佛又听见阿九的声音,带着点奶气的尾音,\"我捡到个蘑菇,煮了给你吃好不好?\"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城楼上。
苏晚竹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飘着的几缕白云,突然轻声道:\"阿九,等我。\"
她的声音被风卷着,散在苏府的飞檐上,散在青石板的血渍里,散在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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