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澳门的窒息（2/2）

“聽說了嗎？一艘從科倫坡逃出來的船說，荷蘭艦隊已經集結了超過二十艘戰艦，準備直接來攻打我們了！”

“我聽到的版本是他們已經和馬六甲的蘇丹結盟，要從陸地上也包圍我們！”

“上帝啊，我們被拋棄了嗎？果阿的總督為什麼不派艦隊來解圍？”

“也許派來的艦隊已經在海上被擊沉了…”

“城裡的糧食還夠吃多久？那些中國米商會不會趁機抬價？”

“我們會不會餓死在这里？”

謠言越傳越離譜，每一次重複都增添一分恐怖的細節。人們開始搶購商品，不僅是糧食，還有蠟燭、布匹、藥材…一切能儲存的東西。黑市悄然興起，價格高得驚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變得脆弱，一點小小的摩擦就可能引發爭吵。

甚至連澳門內部微妙的族群關係也變得緊張起來。有葡萄牙人開始抱怨中國商人趁機牟取暴利，而中國居民則擔心一旦圍城，他們會成為被犧牲的對象。安東尼奧和林弘仲不得不花費大量精力進行安撫和溝通，竭力維持著這座國際社區的穩定，避免外患未至，內亂先生。

耶穌會的教堂裡，祈禱的人明顯增多。人們在聖母像前點燃蠟燭，祈求保護，祈求風向轉變，祈求來自母國的艦隊突然出現。神父們佈道的內容，也越來越多地涉及苦難、堅忍和對神的信賴。信仰，在巨大的不確定性面前，成了許多人最後的避難所。

安東尼奧又一次在深夜來到炮台。海風帶來鹹腥的氣息，卻吹不散那彌漫全城的窒息感。他撫摸著冰冷的重炮炮身，這些沉默的巨獸是澳門最後的依仗。但它們需要火藥，需要炮彈，需要訓練有素、吃得飽肚子的士兵來操作。

他極目遠眺，黑暗籠罩下的海洋深不可測。曾經，這片海洋意味著財富、機遇和通往世界的道路。而現在，它卻變成了一道巨大的、充滿敵意的屏障，隱藏著無情的獵手，切斷了所有的聯繫。

他知道，荷蘭人的目的正在一步步實現。他們不需要立刻發動代價高昂的攻城戰，他們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澳門的倉庫空虛，等待市民的恐慌加劇，等待士兵的鬥志消磨，等待這顆東方明珠在孤獨和匱乏中慢慢變得黯淡無光。

經濟的血管被切斷，信息的神經被阻隔，生命的補給線變得岌岌可危。這是一種緩慢的、卻無比真實的窒息。澳門，這座建立在海浪之上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遺棄在遼闊海洋中的恐懼，感受到自身繁榮背後的脆弱本質。

瞭望塔上的火焰日夜燃燒，哨兵的眼睛熬得通紅，他們警惕地搜索著每一片帆影，既渴望看到來自果阿的友船，又恐懼看到那致命的紅白藍三色旗。

這種等待，這種未知，本身就是最殘酷的折磨。窒息的絞索，正在無聲地收緊。而所有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何時會被打破？又將以何種方式被打破？

答案，或許就藏在南方那無盡的、被荷蘭人掌控的海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