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赴任凉州司马参军,再遇李别驾!(2/2)
他们发出了嘶哑的呐喊,竟然在翼青牙兵残存的带领下,发起了绝望的反扑,死死拖住了想要回援或撤退的铁鹞子。
论莽布支眼见中军被搅得天翻地覆,帅旗已失,军心大乱,再打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那面猩红的“赵”字旗和左翼那支如同跗骨之蛆的唐军残部,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吐蕃特有的骨号声响起。
吐蕃大军如同退潮般,在铁鹞子主力的断后下,开始有秩序地向西北方向撤退。
野马滩,这座血肉磨坊,终于暂时停止了转动,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血腥。
战后,中军大帐。
巨大的牛皮地图铺在案上,灯火通明。
萧嵩端坐主位,脸上看不出喜怒。王别驾侍立一旁,眼神闪烁。
赵冲卸了甲,只穿内衬,身上包扎着几处伤口,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正向萧嵩禀报战况。
“…末将率部突袭敌酋中军,斩断帅旗,毙敌亲卫百夫长一名,悍卒数十,论莽布支狼狈后撤…”
赵冲的声音铿锵有力,详细描述了突击的路线、遭遇的抵抗、斩获的成果。
帐中其他将领听得心潮澎湃,看向赵冲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赵旅帅勇冠三军,当居首功!”
一名将领忍不住赞道。
“是啊,若非赵旅帅神兵天降,此战危矣!”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赵冲微微欠身,话锋却是一转。
“…此战能成,左翼‘填线营’死战不退,拖住吐蕃铁鹞子主力,吸引敌军注意,为末将突袭创造良机,功不可没,尤其李骁,率残部浴血奋战,于阵前悍勇异常…”
“李骁?”
萧嵩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打断了赵冲的话。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听不出情绪:“本帅已知晓。填线营…伤亡如何?”
“十不存一。”
赵冲的声音低沉下去,“翼青牙兵,或仅余几人,皆带重伤。”
萧嵩点了点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案头一份墨迹未干的战报初稿上,手指轻轻点了点。
“奋不顾身,拖住强敌,确属…奋勇。”
他斟酌着词句,最终在代表李骁功劳的那一栏后面,缓缓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字:奋勇。
至于更多,战报上并未提及具体细节,更未点明那超越常理的“妖刀之威”,只笼统归功于左翼将士的“浴血拼杀”。
萧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
那关于“绿光妖刀”、“阵前癫狂”的流言,早已通过特殊渠道传入他耳中。
此事,绝不能宣扬。
王别驾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袖中,一份早已拟好的密奏,正散发着墨香。
上面罗列着李骁“擅用妖邪之术”、“阵前神智癫狂”、“恐为不祥”等罪名,正等着用快马,送往长安。
帐外,寒风呜咽。
野马滩的胜利,掩盖不了权力场上的暗流汹涌。首功的光芒属于赵冲和中军,而真正在死亡线上用血肉撕开裂口的“填线营”和那个手握妖刀的青年,只得到了两个轻飘飘的字,“奋勇”。
野马滩的硝烟尚未散尽,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打着旋儿。
乌鸦的聒噪和野狗的呜咽,成为这片死寂之地的主旋律。
丙字区残存的士兵,被安置在一片相对避风的洼地。
说是安置,不过是几顶漏风的破帐篷和一堆勉强燃烧、散发着呛人烟气的篝火。
二十几个人,个个带伤。
重伤者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只垫着薄薄的草席,痛苦的呻吟声压抑而断续。
轻伤者或麻木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或挣扎着帮军医处理同伴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脓血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骁靠坐在一辆破损的勒勒车旁。
他卸去了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皮甲,只穿着一件被血渍和汗水浸透后变得硬邦邦的单衣。
右肩的旧伤被重新包扎过,厚厚的麻布下隐隐渗出暗红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左臂的几处刀伤也火辣辣地疼。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眸子,依旧深黑如寒潭,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手里握着“斩机”。
刀已归鞘,重新裹上了那块粗布。
布条上沾满了暗红的血痂和黑色的泥污。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厚茧,缓慢而稳定地摩挲着粗糙的布面和冰冷的刀柄。
刀很安静。
那层灰蒙蒙的雾气仿佛更加凝实厚重,将刀身彻底包裹,隔绝了所有气息。
刀柄上的墨绿色松石也黯淡无光,如同最普通的石头。
然而,当李骁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松石表面时,却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那不是温暖,而是一种仿佛吃饱喝足后的餍足感,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传递上来。
这感觉让他心头微凛,胃里泛起一阵不适。
他回想起野马滩上那惊天动地的一刀,那妖异的绿光,那被劈成两半的铁鹞子,还有那一刻意识仿佛被吞噬,只剩下纯粹毁灭欲望的冰冷感觉。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
耳边是伤兵的呻吟,鼻端是挥之不去的血腥。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是独眼老兵。
他佝偻着背,左袖掖在腰间,仅存的右眼在篝火的映照下,像一块被岁月和战火磨砺得失去光泽的燧石。
他走到李骁身边,没有坐下,只是用那只独眼,平静地扫过洼地里这几个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士兵,最后落在李骁和他手中那柄裹着粗布的刀上。
他的目光没有怜悯,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那些再也站不起来、被草席覆盖的翼青牙兵尸体,看着孙二狗昏迷中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伤得太重,老郎中摇头表示只能听天由命,看着老蔫巴沉默地给一个断了腿的士兵换药……
良久,那只独眼的目光重新落回李骁身上,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他沙哑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骁耳中。
“刀,开始认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骁苍白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人也像点样子了。”
李骁抬起头,看向老兵。
老兵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模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李骁却从他那句简单的话里,听出了近乎于“认可”的东西。
不是赞扬,而是对他能在那种绝境下活下来,并且让那柄妖刀“认主”的一种…事实陈述。
这认可,比任何嘉奖都更沉重。
他说完,不再停留,佝偻着身子,像一抹游荡的阴影,慢慢走开,消失在伤兵营的黑暗角落。
几天后,当野马滩的战场初步清理完毕,删丹军营的论功行赏也尘埃落定。
赵冲加官进爵,风头无两。中军各部皆有封赏。
而李骁,接到了一份由萧嵩亲笔签发的调令。
“李骁,于野马滩一役,奋勇当先,拖住强敌,特擢升为凉州司兵参军,即日赴任,督修烽燧,巡弋边陲,不得有误……”
李骁平静地接过那份盖着河西节度使鲜红大印的调令。
羊皮纸很轻,上面的字迹很工整,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将调令仔细卷好,收进怀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洼地里这几个同生共死的残兵,那些还能动的,那些重伤难行的。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对未来的恐惧,有对李骁的依赖,也有深深的迷茫。
“还能走的。”
李骁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二狗等几个重伤员,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不了的,留下治伤。”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承诺保证。
只有最现实,最冷酷的指令。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
腰间那柄裹着粗布,冰冷沉寂的“斩机”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