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治国从治一地开始!(2/2)
民夫们捧着那坚硬却实实在在的胡饼,愣了一下,随即纷纷跪倒在地。
泥泞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含糊不清楚,带着哭音的感激。
孙二狗粗声喝道。
“起来,将军不兴这个!”
李骁策马靠近,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瘦得几乎脱形的老者身上。
他俯身,伸手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触手之处,是硌手的骨头和松弛,布满褶皱的皮肤,几乎感觉不到血肉的存在。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李骁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老人颤抖的手臂,随即调转马头。
向着军镇方向驰去。
身后,是民夫们依旧跪伏的身影和啜泣。
军镇角落的匠作营,几个歪斜的茅草棚子勉强遮风。
炉火半熄,带着余温的灰烬随风打着旋。
破旧的风箱扔在一旁,几件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工具,散乱地丢在泥土里。
匠头,带着几个同样面有菜色的徒弟,局促地站在棚外,脸上混合着敬畏和不安。
李骁的目光扫过那些废弃的炉灶和工具。
“修复旧渠,需要多少铁镐、铁锹,若是打造一批新农具,需要多久?”
工匠搓着手,黝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但眼神里却燃起一簇火苗。
“将军,只要有铁料,有炭火,俺们就能打,农具不比刀甲,样子简单,费不了太多功夫,就是这铁料和炭。”
“木炭可以就近砍伐,我划拨人手归你调遣。铁料………”
李骁沉吟片刻,目光锐利起来。
“先将库房里那些彻底报废,无法修复的军械,全部回炉,优先打造开渠、垦荒最急需的工具。”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锈蚀得只剩半截,刃口满是豁口的锄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举起,对工匠,也对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匠户和军士们说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从今天起,匠作营分作两班,一班,按旧制,负责军械维护,这是戍守之本,不可懈怠。”
“另一班,全力打造农具、开渠工具,这些。”
他扬了扬手中那半截废铁,声音清晰而坚定。
“就是我们现在最急需的兵器,是让我们能在这里活下去的东西。”
工匠愣了一瞬,他黝黑的脸膛因激动而泛红,重重一拍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
“将军放心,俺就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也把家伙事儿给您打出来,打得又快又好。”
官署旁刚刚清理出来的议事堂,墙壁上还带着水渍未干的湿痕。
李骁召集了军镇内所有吏员和队正以上军官。
他正式宣布了督工所的成立与职权,以及由独眼老兵阿爷负责,只对他一人负责的监察体系。
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有冰冷的陈述。
“诸位,李某奉皇命而来,更奉王节度嘱咐,非为在此虚度光阴,更非来此与人同流,坐视沉沦。”
李骁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回响,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要在此地扎根,要让这军镇,成为真正能御外侮、安民生的边塞铁砧,有功者,无论军民,无论出身,我必不吝赏赐,不次擢拔!”
他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缓缓从每一张脸上刮过,最后定格在自己腰间那粗布包裹之上。
“但有违抗军令、玩忽职守、贪墨克扣、坏我根基者。”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钧之力。
“无论你背后站着谁,无论你身居何职,‘斩机’之锋,绝不姑息!”
他特意看向脸色发白,手指颤抖的陈元礼。
“陈元礼,你熟悉本地情弊,督工所初立,厘清旧账,整肃积习,还需你多多协助。”
陈元礼慌忙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将军,不敢有丝毫懈怠!”
角落里,独眼老兵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军镇中心那处简陋的告示栏前,人群越聚越多。
由老蔫巴起草,文书用工整楷书誊抄的安民告示,被牢牢贴在木板上。
一名识字的年老驿卒,被众人推举出来,颤巍巍地,一字一句地念着。
一、即日起,募民夫、军卒疏浚城东旧渠,日供两餐,另计工分,凭分工牌可兑粮、盐。
二、新垦荒地,无论军户客户,三年内租赋减半。
三、匠作营公开打造、租借农具,收取低廉费用,亦可以工抵扣。
四、严惩克扣工粮、欺压夫役之吏员,鼓励军民举告,查实有赏。
每念出一条,人群中就掀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交头接耳的议论。
希望,如同久旱的荒原上,终于降下的第一滴雨,缓慢而坚定地渗入了,那些干涸绝望的心田。
一个抱着婴孩,面色蜡黄的妇人,嘴唇哆嗦着,低声问身旁的人。
“这位新来的将军,说的话,能作数吗?”
旁边一个昨日,亲眼见过李骁的人,用力点头,带着一种罕见的笃定。
“作数,我亲眼见了,将军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
孙二狗带着一队按刀而立的牙兵,沉默地守在告示栏两侧。
他们冰冷的目光和肃杀的气息,无形中维护着秩序,也宣示着官署推行此令的决心。
李骁站在官署,窗后,透过窗户的缝隙,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和渐渐升起的喧嚣。
他的手按在木窗户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交织的期盼,以及小心翼翼的试探。
种子已经撒下,但能否在这片板结的土地上顶破重压,生根发芽,直至长成足以庇佑他们的密林。
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阵冷风从窗缝钻入,带着塞外独有的尘土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
转身,看向屋内那堆积如山的旧日账册。
清理积弊,才刚刚开始。
账房,成了老蔫巴临时的战场。
他和几个被挑选出来,勉强识字的牙兵,如同掘墓人般,埋首在几乎触及房梁的旧账册堆里,一页页地翻检,核对。
不时因发现明显的涂改和漏洞而低声交换着意见。
“将军。”
老蔫巴抬起头,脸上沾着几道灰痕,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愤怒的光。
“光是核对近三年的粮秣收支,亏空数目就已大得惊人。”
“还有,您看这里,天宝七载,朝廷曾有一笔专项拨付,用于修缮营房和加固城墙,账册上有入库记录。”
“但库房里对应年份的建材记录,几乎是空白,后续的支出账目更是混乱不清,历年军械损耗的记载更是离谱,许多登记在册,报损废弃的甲胄兵器,根据描述,根本远未到报废程度,甚至稍作修缮即可使用,但它们都消失了。”
李骁,听着老蔫巴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神愈发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都在意料之中。”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将所有有问题的账目,涉及的人员、时间、款项物资数额,逐一列出,证据链务必清晰,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吩咐老蔫巴,立刻着手建立,更为严密的账目制度。
所有物资出入,无论巨细,必须经由督工所登记造册,一式两份,经手人、核验人、主管官员签字画押,定期核对。
他要从这最基础的环节,扎紧篱笆,堵住这些,仿佛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孙二狗那边,人手都撒出去了吗?”
李骁问,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