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秋澜暗生(1/2)
七月里的天,孩子的脸。晨起时还见着些许朝霞,不到晌午,天色便沉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压着,风里带着湿意,吹在身上不再燥热,反而有些黏腻的凉。院墙根下的青苔,颜色愈发深重,油汪汪的。
我正预备着去范先生处回课,将这几日练习《良宵引》的体会说与他听。贾姨帮我系好披风,又往我手里塞了个小小的手炉,念叨着:“瞧着要下雨,仔细着凉,路上莫耽搁。”
油壁车行在略显清寂的街道上,车轮碾过被潮气浸润的青石板,声音都比平日沉闷些。浅碧纱帘外,行人步履匆匆,小贩的叫卖声也失了往日的穿透力。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将至前特有的土腥气,混着路边摊档传来的、带着水汽的瓜果清香。
到了范先生住处,推开竹篱,院中那几丛修竹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清寂。书房的门窗依旧紧闭着,想来是为了隔音,也为了抵御这湿冷的空气。
叩门进去,范先生正临窗抚琴,琴音较往日更为低沉舒缓,仿佛也与这天气应和。他今日穿了件稍厚的苍色长衫,见我进来,微微颔首,手下未停,直到一曲终了,余音在略显窒闷的空气里缓缓散去。
“先生。”我上前行礼,将手炉放在一旁。
“坐。”他抬手示意,目光落在我带来的琵琶上,“秋日易生萧瑟之感,练琴时,心可还静得住?”
我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将琵琶置于膝上,如实回道:“起初有些浮躁,总觉琴音滞涩,难以舒展。后来试着依先生教导,不再强求,只反复揣摩几个简单的音,感受其起落沉浮,心绪反倒渐渐平复了些。”
“嗯。”范先生不置可否,只道,“弹来听听。”
我收敛心神,指尖拨动琴弦。依旧是那曲《良宵引》,我刻意放慢了速度,努力将那份在秋燥中寻觅到的、来之不易的“静意”融入其中。琴音不再追求表面的清越,而是试图往下沉,带着些许温润的质感,如同这雨天前温吞的空气。
一段奏罢,书房内静默片刻。窗外,竹叶摩挲的声音愈发清晰。
“略有进益。”范先生缓缓开口,声音平和,“音中的‘火气’是退了些,懂得收敛了。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常般清明,“沉则沉矣,却少了几分‘活’气。如同这天气,闷着,滞着,不见清风,亦无朗月。”
我细细品味着他的话。确实,我过于追求“静”与“沉”,反而失却了音乐本应有的生机与流动。
“请先生指点。”
“静,非死寂;沉,非凝滞。”范先生伸指,虚点我的心口,“你的心,可曾真正‘空’过?心中若还有对‘静’的执着,对‘沉’的追求,便是挂碍。放下这些,如同天要下雨,云自聚散,顺应自然,音便活了。”
他这番话,与云娘子所说的“放下”,与秋先生强调的“守住自己的调子”,与慧觉师父开示的“认得根本”,隐隐相通。我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却又隔着一层薄雾。
又请教了几个指法上的细节,范先生一一解答,言简意赅。末了,他忽而问道:“你近来,可还常去陈老先生处请教?”
我点头:“前几日刚去过,先生正研读《沟洫志》,还与我说了些治水的道理。”
范先生微微颔首,目光望向窗外沉郁的天空,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陈老先生学问精深,尤重经世致用。他于钱塘水利沿革,知之甚详。你若有心,可多向他请教。这世间学问,并非只有琴棋书画。”
我心中微动。范先生向来清冷,专注于琴道,极少过问我其他方面的学业。此刻特意提及陈老先生和水利,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所指?联想到阮郁正在暗中调查的漕运案,以及陈老先生赠予我的那些钱塘水利文献,这话听起来,便不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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