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莫踩阴间线(2/2)
准备东西的过程也不顺利。村里找遍,才买到一只符合要求的红公鸡。煮夹生饭时,锅差点烧干。剪汗衫时,剪刀莫名崩了个口子。每一件小事,都像是在印证那东西的阻碍。
十月初一,寒衣节。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带着一股纸钱烧过的焦糊味。村里家家户户早早关了门,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送寒衣。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显得有气无力。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里。
沈老三待在家里,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子时,村里彻底静了下来,连狗都不叫了。他按照吩咐,把东西收拾进一个竹篮,用黑布盖好。他把那个用红布包着的泥偶,紧紧攥在手里,那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推开院门,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西走去。
夜色浓得化不开,月亮和星星都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手里提着的一盏小马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路两旁的树木和房屋,在黑暗中呈现出模糊而扭曲的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他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但五叔公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他能感觉到,手里的那个红布包,似乎在微微颤动,像是有心跳。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胳膊往他身上蔓延。背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冰冷,黏腻,充满了恶毒。
他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脚下的碎石路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走出村子,踏上通往西边山区的土路。路越来越窄,两旁的荒草越来越高,几乎要没过膝盖。马灯的光线在草丛中摇曳,晃出无数晃动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只手在黑暗中挥舞。
他紧咬着牙关,一步一步往前挪。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个三岔路口。路口长着一棵老槐树,枝叶虬结,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据说这棵树也有年头了,吊死过不止一个人。
他按照吩咐,把竹篮放下,取出那碗夹生饭,端端正正放在路口中央。然后,点燃三炷香,插在饭上。青烟袅袅升起,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向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做完这些,他抱起那只被捆着脚的红公鸡,继续往西走。刚离开路口没几步,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了一下。不能回头!他死死记住五叔公的话,强迫自己继续前行。
然而,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更清晰,是脚步声!不紧不慢,就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沈老三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那脚步声异常清晰,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他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就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要忍不住回头去看。但他想起了五叔公严肃的脸,想起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带来一丝清醒和狠劲。他抱紧怀里温暖的公鸡,把这当作唯一的依靠,拼命往前跑。
他一跑,身后的脚步声也立刻加快了,紧紧追着。那不再是走,而是在拖沓地奔跑,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恶意。他甚至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像是漏风一样的喘息声。
山路崎岖,他被绊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肘摔得生疼,但他不敢停下,爬起来继续跑。马灯在奔跑中剧烈摇晃,光线忽明忽暗,周围的景物在扭曲变形。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坠入一个无尽的噩梦。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怀里的公鸡突然不安地挣扎起来,发出“咯咯”的低鸣。紧接着,从远处黑暗的山林里,传来了一声高亢、嘹亮的鸡鸣!
是野鸡!第一声鸡叫!
沈老三如蒙大赦,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公鸡往空中一抛。公鸡扑棱着翅膀,发出响亮的啼鸣,消失在黑暗中。
他立刻停下脚步,掏出那角汗衫,用马灯点燃。布料燃烧发出焦糊味,火光照亮了他苍白扭曲的脸。他把燃烧的灰烬撒在路边。
然后,他解开了那个一直攥在手里的红布包,露出了那个冰冷的泥偶。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狠狠扔向了路旁黑黢黢的深涧。
泥偶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传来落水声,什么都没有,仿佛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就在泥偶脱手的瞬间,沈老三感到浑身一轻,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感和压迫感骤然消失了。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也戛然而止。
世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夜风中飘散。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去看那深涧的方向,立刻转身,沿着来路,发疯似的往家跑。这一次,他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恐惧仍在,但那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没有了。
他一路跑回村子,冲进自家院子,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秋风掠过树梢的呜咽。他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响。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沈老三的脸上。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和踏实。他起身下床,走到院子里。深秋的阳光明媚而清澈,天空湛蓝如洗。院角的老柿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肺腑间一片通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色已经回来了。那种缠绕他多日的霉运和阴霾,仿佛一场噩梦,随着阳光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村里人再见他,都惊讶地说:“老三,气色好多了嘛!病好了?”
沈老三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走到院子角落,把那些天摔倒碰翻的杂物一一扶起,归置整齐。
后来,他悄悄去打听过。邻村有个老人说,几十年前,老鸦坡确实埋过一个外乡的戏子,死因不明,据说死状凄惨,怨气极重。那人胸前,曾有一颗朱砂痣。
沈老三不再走老鸦坡那条近路。即使绕远,他也宁愿走阳光大道。每当深秋来临,霜降大地,看到那萧瑟而壮美的山景,他总会想起那个寒衣节的夜晚。
有些界限,如同深秋的霜与露,看似轻薄,却隔开了阴阳冷暖。人心如田埂,走着阳间道,莫踩阴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