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竹简远行,文脉生根(2/2)
韩母突然红了眼眶,把狼皮往织布机上一铺:\"老身就说,孩子们比我们会想办法。\"
第二个消息来自曲沃的智越。送信的士兵背着半袋菽豆,豆粒圆滚滚的,是齐国的品种。\"将军让把这个种在暗河沿岸。\"他从怀里掏出片竹简,是赵稷抄的\"晋水礼\",上面多了几行字:\"曲沃的孩子学种黑黍时,总爱往田里撒马奶酒,说这样长得快。\"竹简边缘,有个小小的\"越\"字刻痕,比之前的工整了些,只是最后一笔还是拖着个小尾巴——他缺的小指还没习惯用力。
\"将军说,\"士兵的声音低了些,\"曲沃的老人不喜欢狄人的法子,赵稷就把马奶酒混在粟米里祭田,说这是'晋地的规矩'。\"
陈石的消息来得最晚,是个南行的商人捎来的。他带来块麻布,上面印着黑黍的图案,是用江南的靛蓝染的,比晋地的颜色深三分。\"那孩子在陈国的田埂上教人种黑黍,\"商人喝着韩母酿的黍酒,酒液里飘着粒黑黍,\"有个老农用拐杖打他,说'北方的野草别想占我的田',陈石就把黑黍和本地的稻子种在一起,说'稻子喝够了水,黑黍就能接棒长'。\"
麻布角落,陈石用炭笔写了个\"礼\"字,旁边画着条河,河上漂着片竹简,竹简上的字歪歪扭扭,是\"晋水礼\"三个字。
赵无恤把这三样东西铺在染坊的竹榻上:狼皮、竹简、麻布,三样物件的边缘都磨损了,却透着被人反复摩挲的光亮。韩母的织布机突然响了,她正在织幅新布,把狼山的岩壁(用褐色线,缝着碎石子)、曲沃的田垄(用黄色线,嵌着黍壳)、江南的河水(用蓝色线,掺了银丝)织在一起,中间用金线绣着串铜铃,铃口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南边。
智伯勤扛着新做的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今年的黑黍种:\"我让智仲送些去曲沃,\"他挠了挠头,竹筐的把手缠着麻布,是韩母缝的,\"智越说想跟我们合种一片'共生根',一半晋地的黑黍,一半齐国的菽豆。他还说,曲沃的孩子现在都会唱狄人的调子了,就是词儿改了,唱的是'黑黍熟,粮仓足'。\"
阿古拉的笑声从帐外传来,他手里举着个陶瓮,里面盛着新酿的酒,酒面上漂着层白沫。\"狄人孩子说,这叫'礼酒',要给每个种黑黍的人尝一口。\"他往赵无恤手里塞了个陶碗,酒液晃出碗口,溅在木本竹卷上,晕开的痕迹像条正在流淌的河,刚好盖住\"江海\"两个字。
谷雨那日,染坊的竹榻上多了个新竹筐。
里面装着三卷竹简:赵稷在曲沃补的\"轮作篇\",记着\"黑黍与菽豆相间,亩产多三成\",旁边画着个小人,正往田里撒种子,是智越的样子;阿木在狼山刻的\"祭田篇\",说\"长生天与地神要分着敬,就像马奶酒要混着黍米酿\",刻痕里还嵌着点红土,是狼山的颜色;陈石在陈国写的\"水土篇\",画着中原的农具如何改造才能种黑黍(犁头要比晋地的宽一寸),旁边歪歪扭扭地注着\"这里的雨比晋地多,要挖深渠\",注脚处画了个哭脸,像想起了被雨水泡烂的幼苗。
韩母把这三卷竹简写在新织的布上,布的边缘留了道空白,说\"要等更多地方的消息\"。智伯勤的小孙子正趴在布上,用炭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谷穗,穗尖朝着南边,像在生长。穗根处画了个泉眼,是阿古拉沁教他画的样子。
赵无恤展开母本竹卷,发现不知何时,去年落进刻痕的黍米竟发了芽。嫩白的根须顺着\"礼\"字的笔画蔓延,把\"人\"字的撇捺撑得更开了,像要把这字托起来。他突然想起陈石带回来的麻布,江南的靛蓝染的黑黍,不也像这发芽的种子?
他突然明白,叔父说的\"礼是活的水\",原是这个意思——水会流,种会走,人会变,可只要那点根还在,晋地的黑黍能在狼山结果(阿木说,狼山的黑黍比晋地的甜),泉眼的模样能被江南的陶片记住(陈石画的泉眼,比阿古拉沁的多了圈水纹),竹卷上的字能在岩壁上生根(狼山的岩画,比竹简多了匹奔跑的狼)。
染坊外的暗河正在涨水,赵狗儿牵着新下的马驹往河边去,马驹的鬃毛上系着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像在重复去年三个孩子的路。韩母的歌声混着织布机的\"咔嗒\"声飘出来,还是那句老调子:\"青与白相得,谓之碧;新与旧相得,谓之礼......\"
赵无恤把发芽的母本竹卷放进陶瓮,瓮底铺着韩母染的\"共生纹\"布,上面的谷穗正对着瓮口的光。他知道,等这株新苗长壮了,又该分出新的种子,就像那些被铜铃带着远行的竹卷,就像晋地的雨,总要落到别处的土里去。
远处的田埂上,智伯勤和智越正合力抬着块石碑,碑上刻着赵无恤新写的字:\"礼者,非一地之土,乃天下之根。\"碑座下,埋着三个孩子按过手印的那块陶片,片上的泉眼正对着暗河的方向,像在看着那些远去的铜铃。河风拂过,石碑旁的新苗晃了晃,根须正往陶片的方向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