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点灯的不照自己影(2/2)
“有人笑他愚忠,为一个不值钱的药炉耗费心神。有人讥他卑微,只配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可无人知晓,那一夜,他并未守着药炉,而是用药炉前那盏昏暗的油灯,一遍遍地照亮了整个后院的排水沟渠。他用一根竹竿,独自一人,在齐膝深的泥水中,疏通了所有被落叶和淤泥堵死的暗渠,直至天明。”
“那一夜,宰相府半数房舍免于水患,价值万金的药材得以保全。无人知晓是谁的功劳,只当是祖宗庇佑。”
讲到此处,苏清漪的目光扫过全场,整个讲堂鸦雀无声。
她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声音清冷而坚定:“诸君,这便是无光之道。真正的光明,不是让自己站在万丈光芒之下,受人瞩目。而是甘愿身处黑暗,用自己微弱的火光,为后来者照亮脚下的路。”
言毕,她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当晚,有人看到苏清漪在书院的静心湖畔,燃起一盆炭火。
她将自己多年来记录下的所有心得、笔记、策论草稿,一卷卷地,亲手投入火中。
纸页在火焰中卷曲,化作纷飞的灰烬,随风飘散,如同当年那束照亮了整个相府后院的、不为人知的火光。
西北矿镇,影阁最后的秘密据点。
柳如烟召集了所有核心弟子,在她面前,摆着一卷厚厚的,刚刚完稿的《民治百例》。
这本手稿,记录了陈默所有匪夷所思、却又行之有效的民间治理之法,是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宝典。
弟子们以为她要宣布将此书传世。
她却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脚下的火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那卷耗尽了她无数心血的手稿,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焰。
“阁主!不可!”
“阁主,这可是您一生的心血啊!”
柳如烟没有理会,只是指着那跳动的火焰,声音带着一丝妖娆,却又无比决绝:“你们看。当我写下‘这是陈默教的’,你们就会永远仰望他,学他的形,而不是他的心。当我什么都不说,把它烧掉,你们走投无路时,才会逼着自己,去点燃属于你们自己的灯。”
火光映照着她明媚的脸庞,她从怀中取出代表着影阁最高权力的最后一枚符牌,轻轻一捏,符牌化为齑粉。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影阁。”她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弟子们听,又像是说给远方的某个人听,“陈默,这一次,我不再替你留影了。”
中原村落,一所简陋的学堂。
程雪正在给孩子们上她的最后一课,主题是“谁点亮了第一盏灯”。
孩子们叽叽喳喳,答案五花八门。
“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仙!”“是皇帝身边的大学士!”“是发明火药的官爷!”
程雪微笑着,没有评判,而是带着他们走进了学堂的厨房。
灶台上,一盏最普通的小油灯还在亮着,玻璃灯罩上有一块用锡焊的补丁,灯芯是用几根棉线搓成的。
“这盏灯,是谁点的?”她问。
孩子们面面相觑,无人知晓。
这时,负责做饭的老妇走过来,见灯火有些歪斜,很自然地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将灯芯扶正,又添了些灯油。
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程雪指着那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被关注的老妇,对孩子们说:“看到没有?点亮者,不是什么遥远的神仙官爷,而是每一个走过路过,不愿让光熄灭的人。”
下课后,程雪将她毕生整理的研究手稿,装在一个密封的铁盒里,亲手埋在了学堂旁的一棵梨树下。
她在树上挂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知识之根,深于记忆。”
极北边疆,刚刚扑灭了一场山火的营地里。
李昭阳望着眼前一片焦黑但已无明火的大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火势复燃时,所有人都主张强攻扑打,是他力排众议,下达了一连串古怪的命令。
他命人取湿布裹身,沿着已经烧光的区域反向推进,在火势前方挖出宽阔的隔离沟,再将沟内填满无法点燃的湿草与牲畜粪泥。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组织妇孺在安全区,主动点燃可控的小火,提前烧尽地面所有的枯枝败叶,制造出一片“真空地带”。
几个时辰后,当主火头咆哮而来,却因为再无可燃之物,最终无奈地自行熄灭。
“将军神机妙算!”有部下惊叹此法精妙。
李昭阳只是苦涩一笑:“我跟一个……从不肯承认自己会点火的兄弟学的。”
夜深人静,他独自值守。
望着焦黑的大地上,竟有几点不知名的嫩芽顽强地冒出头,他低声喃喃:“阿默,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片该死的灰烬里,教别人怎么让根活着?”
边地铁血大营,炊事营内,韩九正监督着最后一批物资的分发。
他亲手编撰的《三步成汤》、《百变面食》等简易食谱图册,被分发到每一个小队伙夫手中。
他遣散了自己亲手训练的、厨艺堪比御厨的炊事精英,命令他们分散到各个最偏远的哨所去。
他的副将不解:“统领,您把看家本事都教出去了,咱们炊事营的‘王牌’地位可就不保了!”
韩九擦拭着手中一口用了二十年的行军大锅,头也不抬地说道:“最好的灶火,不是烧在帅帐,是烧在每个兵卒的碗边。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背起那口大锅,独自走向了茫茫戈壁。
连绵的春雨下了足有半月,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倾泻到大地上。
陈默独自走在泥泞的山道上,斗笠压得很低,雨水顺着笠檐滴落,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
他不在意这恶劣的天气,他的脚步依旧平稳,每一步都踏在最坚实之处,仿佛脚下有眼。
前方的风中,隐约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那不是雷声,而是江河撕裂大地,吞噬顽石的怒吼。
在他的视线尽头,一座本该横跨天堑的古老石桥,中间的部分……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