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家族秘辛（2/2）
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触碰什么极易碎裂的珍宝。一层层，解开丝绸的系扣，掀开柔软的包裹。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厚厚的大开本笔记。笔记的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皮，因年代久远而严重褪色开裂，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灰白的纸板。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被岁月模糊了的、深深的压痕。
而比这本笔记更引人注目的，是压在笔记上方的一件东西——那是一枚婴儿巴掌大小、呈深邃的墨蓝色、材质似玉非玉、似金属非金属的奇异令牌。令牌造型古朴，边缘打磨得圆润，表面光滑如镜，却冷冽异常，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令牌中心，浮雕着一个极其古老的、线条繁复而奇异的符号——那是一个扭曲的、带着钩状分叉的十字星辰纹样！
林星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符号！虽然更加古老复杂，但其核心的结构，与账簿最后一页那个“摇光”标记，以及航海图上被描粗的符号，赫然有着惊人的神似！它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苍凉与神秘气息！
黄砚舟的目光也瞬间被那令牌吸引，心脏狂跳起来。又是这个符号！它到底代表着什么？
黄砚尘的目光扫过两人震惊的神情，苦涩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沧桑。他没有先解释那令牌，而是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极其轻柔地翻开了那本厚重笔记的封面。
发黄脆弱的扉页上，是数行用苍劲毛笔书写的字迹，墨色已因岁月而变得灰暗，但那笔力依旧透纸背，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与沉重：
“黄氏南洋创业录·秘辛黄肇麟手记民国廿四年始记”
黄肇麟！黄砚舟的祖父！拾光集团真正的奠基人！
黄砚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目光死死盯住那熟悉的、只在家族祠堂画像和旧文件上见过的祖父签名！
黄砚尘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在宣读一份尘封的判词：“这里面记录的，是黄家最初在南洋立足、扩张过程中，一些…永不能见光的事实。以及，一段关于我们黄家，和林家…”他说到这里，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林星晚，“…之间，早已被刻意遗忘、埋葬的恩怨纠葛。”
林家？！林星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冰凉。怎么会扯上林家？
黄砚尘不再多言，开始一页页小心翼翼地翻动那些发黄脆弱的纸页。纸张翻动间发出细微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声响，带着陈年墨香和灰尘的气息。
笔记的前半部分，大多记录着黄肇麟早年如何率领族人、乡党远渡重洋，在南洋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筚路蓝缕，开拓商业版图的艰辛历程。其中不乏与殖民当局、各地土王、其他华人商会乃至海盗周旋博弈的惊险记载，字里行间充满着一个乱世创业者的魄力、智慧与不得已的狠辣。
黄砚舟和林星晚都屏住了呼吸，沉浸在那段波澜壮阔、却又血腥残酷的家族开拓史中。
终于，黄砚尘翻动的手指停在了一处明显被反复翻阅、纸页边缘都已起毛的段落。那上面的字迹，似乎比前面更加凝重急促。
“看这里…”黄砚尘的声音干涩，指尖点在那段记录上，“民国三十六年，公元1947年。”
【…腊月，与林氏正宏（林星晚祖父林正宏之父）密谈于槟城私宅。星洲香料市况巨变，荷兰人虽败退，其遗留之渠道、货仓、乃至与土着部落之百年契约，皆成无主肥肉，各方虎视。林氏手握奇货，称其祖上于明末避祸南洋时，曾偶然获赠一信物，乃前朝遗民仿古制所铸，凭此可与深山中数个守护古老香料秘种之部落长老对话，或可重启一条湮没已久、直通极品香料产地的秘道。然林氏力薄，独木难支，欲寻强力盟友…】
【…正宏兄今日竟真取出那信物示余！乃一墨蓝色古令牌，触手冰寒，非金非玉，中心刻一奇异星纹，曰‘摇光敕令’！言此物乃开启秘道之关键钥匙之一，据闻另有一份海图，标示秘道方位及通行之法，惜已失传…此事关乎重大，若成，黄林两家可垄断南洋最高品质香料来源十年之久！利益动人心，然亦险至极点…余心实难安。】
“摇光敕令？！”林星晚失声低呼，目光骇然看向书案上那枚冰冷的墨蓝色令牌！黄砚舟也是浑身剧震！“摇光”！又是摇光！从账簿到航海图，再到这枚来自林家的古老令牌！这个词，如同一条无形的线，将过去与现在、黄家与林家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黄砚尘沉重地点点头，继续往下指：
【…合约已成。黄家出船出人出钱，打通沿途关节；林家出信物，负责与土着部落交涉。所得利润，黄家占七，林家占三。然…正宏兄坚持，那‘摇光敕令’必须由林家保管，仅允余拓印星纹图谱留存。唉，盟友之间，终存芥蒂…】
笔记的后面几十页，详细记录了这条被命名为“摇光秘道”的香料航线最初两年的辉煌。黄金、白银、各种珍稀香料如同流水般涌入两家库房，其暴利程度令人咋舌。黄家的势力随之急速膨胀。但字里行间，黄肇麟的担忧却与日俱增：提及航线保密之艰难、林家对令牌的严密看管、分配时林家因掌握核心资源而日渐显露的不满、以及外界势力隐约的窥探…
紧张的气氛在书房里弥漫。林星晚的手心冰凉，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那预感让她恐惧。
终于，黄砚尘的手指颤抖着，翻到了最关键的一页！那上面的字迹甚至有些潦草，墨迹深浅不一，显是书写时心绪极不平静。记录的时间是——民国三十八年，秋。
【…大祸终至！‘福星号’失踪！满载一季收成及半数流动资金！船员二十一人生死不明！林正宏当日亦在船上！林家竟疑我黄家见财起意，暗中做局吞船！荒谬！无耻！然…航线图及联络方式仅我二人分别掌管一半，外人绝难知晓其精确行程及通过暗号…若非内鬼，孰能为之？！】
【…争吵日益激烈。林家孤儿寡母哭诉上门，言我黄家欲逼死他们，强索那‘摇光敕令’！吾虽愤慨，然观其情状，又不似作伪…究竟是谁？是谁泄露了消息？或是…那秘道本身就有诡异？令牌…星纹…】
【…彻底反目。林家携令牌愤而离去，对外宣称我黄家背信弃义，害死林正宏，图谋林家传家之宝。百口莫辩！多年情谊，毁于一旦。巨额损失尚可承受，然信誉受损，家族蒙羞…此恨难消！然静夜思之，此事处处透着的蹊跷…那带星纹的令牌，究竟是福是祸？】
记录在这里中断了很长一段，再次出现时，字迹变得虚弱颤抖，仿佛书写者已油尽灯枯：
【…余病体沉疴，恐时日无多。此生最大憾事，非财富损失，乃与正宏兄莫逆之交，竟落得如此下场…近日忽有零星线索浮出，疑与一神秘组织有关，其标记似与那令牌星纹有渊源，常现于某些特定船只…吾心骇然！若真如此，则当年之事，恐非简单利益纷争，我等皆成棋子乎？】
【…警之后人：慎之！戒之！远离香料旧业，永莫再碰与‘星纹’相关之任何事、物、人！切记！切记！】——黄肇麟绝笔
笔记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台灯灯泡发出的微弱电流嘶嘶声，以及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黄砚舟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祖父的日记，像一把无情的历史刻刀，将一段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家族疮疤血淋淋地揭开！巨大的商业利益、盟友的背叛猜疑、诡异的失踪、祖父至死未能释怀的遗憾与警示…这一切，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而其中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一切悲剧的核心，竟然都指向那枚令牌，那个“星纹”！而林家…林星晚的家族，竟然从一开始就深陷其中！
林星晚更是如遭雷击，娇躯微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扶住了冰冷的书架才勉强站稳。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祖父的日记…竟然指控她的曾祖父、祖父那一代…与黄家有着如此深的恩怨纠葛？为了利益争夺、互相猜忌以至于反目成仇？“摇光敕令”是林家的传家宝？福星号的失踪…黄家一直背负着嫌疑？而自己的父亲林正弘，从未对她提起过半分！他教导她星象，告诉她摇光星的含义，却对这段与“摇光”二字紧密相关的、血腥的家族历史讳莫如深！为什么？
一种被至亲隐瞒、家族历史突然变得陌生而狰狞的冰冷感觉，瞬间包裹了她。她猛地抬头看向黄砚舟，眼神里充满了混乱、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与…怀疑。
黄砚舟也正看向她，他的眼神同样复杂无比，震惊、恍然、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两家祖上竟有如此深的宿怨？那父亲黄逸之与林星晚的父亲林正弘之间呢？他们知道这段历史吗？父亲的“失踪”，林正弘的“意外”，与这段尘封的恩怨，与那诡异的“星纹”，又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黄砚尘沉重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伸手指着日记某一页的空白处，那里用细墨笔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个线条简洁、带着钩状分叉的星纹。
“这个星纹，”黄砚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沧桑与凝重，“我后来查阅了大量海外尘封的档案，特别是荷兰东印度公司（Voc）解密的卷宗。可以基本确定，这是Voc鼎盛时期，其旗下最高等级、负责执行特殊秘密任务的一支直属船队的徽记！这些船队通常不悬挂Voc的通用旗帜，而是秘密使用这种星纹标志，专门负责运输最珍贵的货物、执行最隐秘的航线、甚至…进行一些不见光的交易和清理行动。”
他拿起书案上那枚冰冷的“摇光敕令”，指着中心那繁复古老的浮雕：“林家这枚令牌上的星纹，虽然更古老复杂，但核心结构与Voc船徽同源！极有可能，是Voc早期为了与那些掌握着珍贵香料资源的土着部落建立特殊联系，仿照部落原有的某种古老图腾或信物铸造的‘钥匙’或‘契约’！代表着一条被Voc秘密掌控、后来因其崩溃而湮没的…超高利润的贸易通道！”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星晚，语气沉痛：“林小姐，恐怕你们林家祖先，根本不是什么明末避祸的普通海商！他们极有可能，是最早与Voc合作、甚至本身就是Voc秘密代理人的华人买办！靠着这枚令牌和那条秘密航线，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和影响力！Voc垮台后，这条航线和令牌的秘密被林家独占，直到…与你曾祖父合作前夕！”
“而二叔最后的警示，‘警惕带星纹的船’…”黄砚尘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目光扫过黄砚舟和林星晚，“恐怕指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那个继承了Voc隐秘遗产、可能依旧在使用这个标志、在暗中操控着南洋乃至全球某些黑色贸易网络的…神秘组织！‘归墟’？！”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黄砚舟和林星晚的耳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碰撞、串联！
Voc的秘密船队徽记！林家的古老令牌！黄林两家的香料秘道与反目恩怨！祖父黄肇麟的临终警示！父亲黄逸之账簿上的“摇光”标记和“归墟”代号！以及…那个隐藏在一切背后、似乎无处不在的“李姐”和她的势力！
一个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缠绕着两个家族命运、深不见底的巨大黑色漩涡，终于露出了它狰狞冰山的一角！
黄砚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冰凉僵硬。他缓缓转动轮椅，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南洋海图。目光所及，仿佛看到的不再是航线和岛屿，而是无数交织的阴谋、背叛、利用与杀戮，一张笼罩了数代人、挣脱不开的巨网！
父亲…您究竟在这张网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您留下“摇光”的线索，是希望我揭开这一切？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移向身旁脸色惨白、眼神混乱痛苦的林星晚。
林家…Voc的代理人…“摇光敕令”的传承者…
星晚…你呢？你在这盘横跨了百年、沾满血污的棋局里，又到底…是什么？
信任，在这惊天秘辛曝光的瞬间，出现了一丝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黎明的曙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和书房深色的玻璃窗，吝啬地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这间屋子里弥漫了近百年的阴霾与沉重。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痛苦与…一丝冰冷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