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游大兴城(2/2)
他得罪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贵胄子弟,而是李渊的儿子,未来齐王府的主人,一个历史上以残暴狭隘、睚眦必报着称的人物。即便自己此刻前去投效,有此芥蒂在前,李元吉岂能容他?恐怕不等他展现才华,便已遭毒手。内部倾轧,从来都是比战场明刀更凶险的存在。
“我投效的是李世民,不是李渊”,心中闪过一丝侥幸,“玄武门,我才是拿刀的那个”。
他抬头望向巍峨的皇城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至高权力之下涌动的暗流。隋鼎已倾,群雄并起,真正的乱世要来了!这既是危机,又何尝不是…机遇?
心思辗转间,他观察这座城市的视角也悄然变化。他不再只看那光鲜的表象,而是刻意去探寻繁华下的阴影。
东市的繁荣之下,确实隐藏着些许不安与裂痕。最大的粮店“常平仓”门前,队伍排得老长,人们脸上带着焦虑,窃窃私语着粮价又涨了几文;酒肆中,几杯浊酒下肚,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东方传来的战乱消息和官府催逼不已的徭役赋税,旋即被同伴紧张地制止:“嘘!慎言!莫谈国事!”;在一些豪华车马驶不到的偏僻巷口,能看到几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着,伸着干瘦的手向路人乞讨,眼神麻木而绝望。巡街的金吾卫士卒对此视若无睹,甚至不耐烦地驱赶他们,以免冲撞了贵人的车驾。
“听说圣人不日将要第三次龙舟东巡了…又是一番耗费…”
“唉,这征辽的‘皇纲’刚加完,各地又催缴‘巡幸捐’,这日子越发难过了…”
“小点声!隔墙有耳!”
零星压抑的对话飘入高鉴耳中,这座帝国的中枢,看似肌肉强健、气血旺盛,实则内里已是虚耗过度,五劳七伤,民怨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无声地积聚,寻找着喷发的出口。
他在一个卖胡饼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两个热腾腾、撒着芝麻的胡饼,递了一个给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口水直流的小乞儿。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瘦骨嶙峋,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然后猛地接过胡饼,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起来,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高鉴默默看着这孩子饥饿的模样,心中某处被深深触动。这煌煌帝都,天子脚下,尚有如此饥馑,那远离京畿的山东、河北、中原大地,又该是何等惨状?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悄然滑向西方。高鉴信步走上横跨漕渠的一座石桥,凭栏远眺。运河上,运送粮秣物资的官船、南来北往的商船依旧穿梭往来,帆影点点,一片繁忙景象。但他仿佛能看到,不久的将来,烽火与战乱将沿着这条帝国的血脉蔓延,将这虚假的繁荣彻底吞噬。
归家之路,不应只是简单的路途,更应是一次深入的观察、一次主动的酝酿。他的家乡渤海郡,所在的河北山东之地,民风彪悍,历来是帝国财政重地,也将是未来群雄争夺的焦点,更是民变最早爆发、最风起云涌的地方之一。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座在夕阳下更显恢弘壮丽、金碧辉煌的帝都,转身,坚定地走下石桥,汇入傍晚归家的人群。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坚定的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