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垄沟悟道(2/2)
不知过了多久,当暴雨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天地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时,李青禾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极其简陋、歪歪扭扭、随时可能再次垮塌的“杰作”:
一道低矮的、不过半尺高的泥埂(垄背),勉强堆在原来浅沟的一侧。旁边,是一条被挖得更深、更宽、积着浑浊泥水的沟(垄沟)。而原来被淹没的浅沟位置,成了这条新沟渠的一部分。
雨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遮拦地冲刷坡地。一部分雨水被新堆起的、低矮的垄背稍稍阻挡,开始缓慢地、艰难地向垄背下方的土壤里渗透。更多的雨水,则顺着新挖的、更深的垄沟,缓缓地向荒坡更低洼的地方流去。
成了吗?李青禾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做到了!在这片被诅咒的碎瓷地上,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尝试着去改变水的流向!
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暖流,在她冰冷的心湖里艰难地涌动。她丢开沉重的锄头,“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新垄沟旁,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着了火。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再次被旁边低洼处那几丛在积水中愈发油亮、甚至显得更加肥硕的野麻吸引!暴雨冲刷掉了麻叶表面的尘土,露出
麻……麻皮!
一个更具体、更迫切的念头瞬间清晰!
芒鞋!十双芒鞋需要大量的、坚韧的草绳!芒草搓绳虽韧,但费时费力,且不耐久。而麻……麻皮剥下来,沤软了,搓出的麻绳更结实、更耐用!王有田捻绳的手指,他需要的是真正的好绳!如果能用麻绳……不仅能更快完成那十双鞋,或许……或许还能……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灼人!她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扑向那片低洼的野麻丛!
野麻的茎秆粗壮,表皮坚韧。徒手很难撕扯下来。她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不顾茎秆上尖锐的毛刺,疯狂地切割、剥扯!
“嗤啦!”
坚韧的麻皮被锋利的瓷片割开!带着湿滑的黏液和粗糙的纤维质感!她顾不上被毛刺扎破的手指,拼命地剥下一块块长长的、泛着青白色的麻皮!粗糙的麻皮边缘如同锯齿,割得她掌心鲜血淋漓,混着雨水和麻皮的黏液,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很快,她就剥下了一大捆湿漉漉、沉甸甸的麻皮。散发着一种生涩的、带着青草汁液的气息。
但这只是第一步。生麻皮坚韧而僵硬,根本无法搓绳。需要沤软。
沤麻!怎么沤?她只模糊听说过,要把麻皮泡在水里……泡烂了外面的胶质……
她拖着那捆沉重的湿麻皮,一步一陷地挪回破窑前。目光投向那条刚刚挖好、积着浑浊泥水的新垄沟。
就是它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捆湿漉漉的麻皮,一股脑地扔进了浑浊的、漂浮着草屑和碎瓷粉末的垄沟积水中!麻皮迅速吸水,沉了下去,被浑浊的泥水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禾如同守护着最后的珍宝,日夜守着那条浑浊的垄沟和沟底那捆正在“沤制”的麻皮。
毒辣的日头重新悬挂在毫无遮拦的西坡顶上。垄沟里的积水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减少,变得黏稠、发黑,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淤泥的恶臭!水面上开始漂浮起一层油腻的、灰绿色的泡沫。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李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每天天不亮就拖着破陶罐去更远的泥沟取水,再极其艰难地拖回来,一罐一罐地注入正在发臭的垄沟,维持着水位,试图延缓那令人心悸的腐烂速度。
三天过去了。沟水的恶臭越来越浓烈,颜色变成了不祥的深褐色。李青禾再也按捺不住。她跪在沟边,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伸出枯瘦的、布满裂口和血痂的手,颤抖着探入那黏稠滚烫(被烈日晒得温热)的臭水中!
指尖触碰到那捆沉在沟底的麻皮。触感不再是坚韧,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绵软和滑腻!她心头一紧,用力抓住一束麻皮,猛地从黏稠发黑的臭水里提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剧烈翻涌!
原本青白色的麻皮,此刻呈现出一种腐烂的、如同淤血般的深褐色!表面覆盖着一层黏滑的、灰绿色的腐烂物质,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恶臭!麻皮本身似乎也变软了,一些地方甚至开始糜烂、断裂!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泡烂了?!彻底泡烂了?!
不!她不甘心!她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撕扯掉麻皮表面那层黏滑恶心的腐烂物!用力搓洗着深褐色的麻皮纤维!粗糙的麻纤维刮擦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指,带来钻心的疼痛!
终于!在深褐色糜烂的表皮下,露出了里面一丝丝……银白色的、坚韧的纤维!
成了?!一丝微弱的狂喜刚刚升起,指尖传来的剧痛却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探入臭水中的手指,尤其是那些原本就有裂口和伤口的地方,此刻已经变得红肿不堪!被麻皮粗糙纤维刮擦过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刺痛!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边缘微微溃烂,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一股灼烧般的疼痛顺着手指迅速蔓延!
是沤麻的臭水!那里面滋生的腐败菌和不知名的毒素,正顺着她手上的伤口,疯狂地侵蚀着她的皮肉!
“呃!”她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看着手中那缕刚刚剥离出来的、银亮坚韧的麻丝,一股混杂着剧痛和巨大希望的狠戾猛地冲上头顶!
不能停!必须剥出来!
她咬着牙,强忍着手指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扎刺的剧痛,再次将红肿溃烂的双手,狠狠地探入那滚烫黏稠、散发着致命恶臭的垄沟积水中!抓住那捆深褐色的、正在腐烂的麻皮,疯狂地撕扯、搓洗、剥离!
浑浊发黑的臭水浸泡着她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腐败的菌丝和毒素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破损的皮肤疯狂侵蚀!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红肿、发亮,溃烂的范围迅速扩大!剧烈的灼痛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
但她不管!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每一次撕扯,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每一次搓洗,都像是在用砂轮打磨自己裸露的神经!
终于!一小把银白色的、带着湿润光泽的、坚韧的麻丝,被她从深褐色的糜烂表皮和恶臭的泥水中,硬生生地剥离了出来!如同从地狱的淤泥里,拽出了一束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之光!
她捧着这束来之不易的麻丝,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十指红肿溃烂,伤口处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混合着黑褐色的泥污,滴滴答答地落在浑浊的垄沟积水中。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正在迅速溃烂的手,又看看浑浊恶臭的垄沟里,那捆只剥出了一小部分的、正在加速腐烂的麻皮。
一个冰冷的问题,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
这双手……还能拿起芒草,搓出那救命的鞋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