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税吏催缴(2/2)
“拿你李家陪嫁的河滩地契抵!”
河滩地契!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差役口中喷出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冰雪气息的恶臭,狠狠烫在李青禾冻僵的耳膜上!瞬间与小树那句“灶神像后油纸包”的低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相撞!
婆婆刻毒的眼神,陈大柱醉醺醺的狞笑,灶台上积满油垢的泥胎神像……无数画面碎片疯狂闪现!地契!那三亩河滩地!那是她最后一点与“李”字相关的念想!是深埋在绝望冰层下、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咸涩血腥气的浮木!抵债?!被这群豺狼夺走?!
“不……不能抵……”一声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哀鸣,终于冲破了她干裂的喉咙!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而猛地向前一扑!那只溃烂的右手不顾一切地伸出,如同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地、颤抖地抠住了冰冷粗糙的瓮沿!脓血冻结的破布被瓮壁刮破,露出底下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的糜烂创面!剧痛钻心!
差役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厌恶地皱紧眉头,像躲避瘟疫般猛地后退一步!看着李青禾那只如同鬼爪般抠在瓮沿上的、流着污浊脓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恶心和暴戾!
“滚开!脏东西!”他厉声呵斥,戴着厚皮手套的手极其粗暴地、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将李青禾抠住瓮沿的手狠狠打开!
“啪!”一声脆响!李青禾枯槁的手臂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扫开!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侧摔在冰冷刺骨的碎瓷地上!尖锐的瓷片瞬间刺破单薄的衣衫,在腰侧和大腿上划开火辣辣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差役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的李青禾,仿佛扫开了一只碍眼的臭虫。他再次俯身,动作粗暴而麻利,直接抓住粗陶大瓮的瓮口边缘!那瓮极其沉重,但他臂力惊人,低吼一声,腰背发力,竟硬生生将那口半人高的粗陶大瓮整个提离了地面!
瓮底残留的秕谷和厚厚的尘土簌簌落下!
“起!”差役再次发力,将沉重的大瓮猛地扛上了自己宽厚的肩膀!动作熟练得像在扛一袋寻常的粮食。瓮壁冰冷的寒气透过厚实的差役服渗入他的肩膀,但他毫不在意。
昏黄的灯光下,他扛着那口象征着李青禾姐弟最后希望和春种唯一火种的大瓮,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冷的墓碑。他最后瞥了一眼瘫在冰冷碎瓷地上、如同破败人偶般的李青禾,以及蜷缩在角落、吓得连哭都忘了、只剩下剧烈颤抖的小树。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再次扯开,丢下最后一句比冰雪更寒冷的话:
“记住!谷雨前!粮!或!地!”
说完,他扛着那口沉重的大瓮,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踏出破窑的门洞!沉重的官靴踩在崩散的木屑和草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高大魁梧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翻腾的雪雾和碎瓷风暴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盏昏黄的防雪灯在狂风中投下的最后一抹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光影,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轰——!”
破窑的门洞彻底洞开!失去了最后屏障的狂风裹挟着更加狂暴的雪粒子,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疯狂地灌入这绝望的冰窖!瞬间将窑洞内残存的一丝温度彻底抹杀!
李青禾侧躺在冰冷刺骨的碎瓷地上,腰侧和大腿的伤口渗出的温热血液,瞬间在极寒中冻结!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尽最后一丝气息的声响。
瓮……没了。
秕谷……没了。
春种……没了。
抵役的最后希望……没了。
唯一剩下的……是那催命的加征!是谷雨前补足粮赋的绝路!是……拿河滩地契抵债的威胁!
小树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姐——!”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李青禾身边,用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徒劳地想要捂住姐姐腰侧和大腿上不断渗血的伤口,可那温热的血液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瞬间就冻结成深红色的冰壳!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失神地望着头顶那片被风雪灌入、如同巨大黑色伤口般的门洞豁口。差役最后那句“粮!或!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早已冻结的灵魂。
粮?哪里还有粮?瓮空了,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掏空的心。
地?灶神像后油纸包着的地契?那是她仅存的、带着“李”字印记的、浸透屈辱却也深藏最后一丝念想的东西!怎么能抵?怎么能被夺走?!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封的巨浪即将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小树那句带着血腥味的毒誓,如同黑暗中擦亮的最后一粒火星,猛地在她冻僵的脑海深处炸开:
“**迟早!拿它!换回!咱家的!地契!**”
休书!那张写着五条大罪、沾着她额头鲜血的休书!那上面有陈大柱猩红的指印!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怆、被逼到极致的疯狂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孤注一掷的狠戾,如同沉寂地底的熔岩,在她枯槁的胸腔里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涌动起来!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布满血丝的目光,越过小树惊恐哭泣的小脸,越过灌入的狂暴风雪,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窑洞最黑暗的角落——那里,在破烂堆的深处,藏着那张污秽的、被反复折叠揉搓的糙黄色休书!
谷雨前……
粮……或……地……
休书……指印……
换回……地契!
这几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旋转、切割!带来一阵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刺痛!眼前那片浓稠的黑暗猛地晃动、扭曲起来!
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那只溃烂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如同要抓住那黑暗中最后一线、带着剧毒和血腥的……生路!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气若游丝的、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狠绝的嘶鸣:
“书……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