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盐卤点魂（1/2）
河滩地的风，裹挟着初春解冻的泥腥、碎瓷的粉尘，还有……一股崭新却日渐稀薄的、清冽微甘的豆腐气息。破窑深处，小树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枯黄的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粗陶盆壁，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舔舐盆底残留的、凝结成冰壳的豆浆痕迹，都伴随着滚烫的泪水和巨大的、对那方雪白柔嫩“神物”的无限眷恋。那方豆腐，早已在第一次走村叫卖的屈辱与童谣的诅咒中，连同渗出的浆液，消失在了凛冽的风雪尽头。
活下去！
再做豆腐！必须做！
这个念头带着豆腐清冽的气息和童谣恶毒的诅咒，日夜撕扯着李青禾残破的胸腔。酱缸已空，豆种耗尽。唯一的指望，是那架破败腰机上，残余的最后半匹歪歪扭扭、疙疙瘩瘩、疏松如网的灰白粗麻布。还有角落里，王婶那日施舍般丢下的、仅剩的拇指大小、发黄发硬、如同石子的……土卤块。
豆！
必须弄到豆！
目光如同最饥饿的秃鹫，在死寂的河滩地疯狂搜寻！扫过那些枯萎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蒿草枯茎！扫过田垄边缘被鸟雀遗漏的、深埋冻土的零星草籽！最终，死死钉在了破窑外那片被雪层覆盖、却已倔强刺出翠色针芒的……菠菜畦！
以菜……换豆！
这个带着血腥味的、近乎掠夺的念头，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她冻僵的神经！菠菜！那是她埋下鱼骨、用粪秽滋养、顶着鸟喙与风雪才活下来的命根子！是未来熬过春荒的指望！可眼下……小树枯槁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
拔！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狠戾！一步一挪，挪到那片翠色针芒刺破雪层的菠菜畦边！溃烂的左手不顾冻疮裂口的刺痛，极其粗暴地抓住一株最粗壮、叶脉最油润的菠菜苗！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脓血渗出！
拔！用力拔！
翠色的叶柄在粗暴的拉扯下断裂！带着冰碴的冻土被连根带起！嫩绿蜷曲的新叶在寒风中无助地颤抖！
一株！又一株！
如同亲手扼杀自己孕育的希望！
当一小捆深翠油润、还带着冻土冰碴的菠菜被堆放在冰冷的碎瓷地上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死寂。她不再看那捆菠菜。抱起它，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向了村尾那户养着几头猪、屋檐下常年挂着几串干豆角的人家。
换！
极其艰难地、用那捆凝聚着她血泪的、深翠油润的菠菜，换回了小半瓢深褐色的、干瘪发皱、如同被岁月吸干了水分的……陈年豆子！
豆！
有了豆！
窑洞内。冰冷的灶膛再次燃起微弱的火苗。破铁锅里，深褐色的陈年豆子在滚水中翻滚、膨胀、破裂。那股属于豆类被加热后特有的、带着泥土腥气和岁月沉淀微霉的气息，极其艰难地弥漫开来，却再无第一次煮豆时那新生的微甜。
煮！用力煮！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汗水混着脓血，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
终于，豆子被煮得稀烂，变成一锅颜色更深沉、粘稠如泥沼的豆糊，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霉味和焦糊边缘的复杂气息。
滤！
那半匹歪歪扭扭、疙疙瘩瘩、疏松如网的灰白粗麻布，再次被极其珍重地摊开，覆盖在豁了口的粗陶盆口！
倾倒！
滚烫粘稠、深褐近黑的豆糊，带着灼人的热气，极其缓慢地……倾倒在那块见证过屈辱与生机的灰白布片上！
滋——！
灼热的豆糊再次腾起白气！
滤！用力滤！
粘稠的豆渣被粗糙的麻布纤维迅速拦截、阻挡！在布片上堆积成颜色更深、湿漉漉的渣饼！
下方——
豁了口的粗陶盆里！
一股更加浑浊、颜色更深、带着浓重陈腐气息的……豆浆流，极其艰难地、一滴一滴……穿过粗麻布上歪歪扭扭的孔洞！滴落下来！汇聚！
成了！
豆浆……有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佝偻在灶台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粗陶盆里那不断积聚的、浑浊深暗的豆浆。那股属于豆浆的、本该清冽微甘的气息，被陈年豆子的霉味和焦糊气息彻底掩盖，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如同熬煮过度的药汤般的苦涩。
点卤！
最关键的一步！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早已佝偻的腰背。溃烂的左手颤抖着，极其珍重地捧起角落里那块仅存的、拇指大小、发黄发硬、如同石子的……土卤块。
卤！
这神秘的、能将混沌豆浆点化成雪白凝脂的……魂！
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巨大的紧张和虔诚而剧烈颤抖着。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血痂和麻屑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捻起一小块、只有米粒大小的土卤碎屑。这点碎屑，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浑浊的眼泪。
点！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粗陶盆里那浑浊深暗、微微晃动的豆浆。溃烂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将指尖那米粒大小的土卤碎屑……小心翼翼地……捻入滚烫的豆浆深处！
滋……
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响起。
浑浊的豆浆表面，瞬间泛起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一丝极其淡薄的、如同云雾般的絮状物，极其缓慢地……在滚烫的液面下……凝聚、浮现！
成了？
点化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不再犹豫！溃烂的右手因为巨大的急切和一种被成功冲昏头脑的贪婪，极其粗暴地……再次捻起一块、比之前大了数倍的土卤碎屑！不顾指尖传来的、被滚烫豆浆灼伤的剧痛，更加用力地……狠狠碾入豆浆深处！
点！多点！让它快点凝！凝得结实！卖相好！多换粮！
“噗！”
更大块的土卤碎屑砸入豆浆！激起更大的涟漪！
然而——
预想中迅速凝结的雪白凝脂并未出现！
滚烫的豆浆深处，那些刚刚凝聚的、极其微弱的絮状物，在过量卤水的猛烈刺激下，如同受到了惊吓般，骤然收缩！凝结！速度变得极其狂暴！
不是柔嫩的凝脂！
是……坚硬的颗粒！
浑浊的豆浆液面，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细小的石子，瞬间沸腾起无数密集的、米粒大小的……灰白色硬块！它们疯狂地凝结、收缩、挤压！彼此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沙沙”声！
点！
李青禾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一种被急切催生出的疯狂！她不顾一切！溃烂的右手再次抓起一块更大的土卤碎屑！狠狠地、几乎将手中残余的卤块全部……砸进了那锅已然失控的豆浆里！
“哗——！”
如同最后的审判！
过量卤水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锅豆浆！
那无数米粒大小的灰白色硬块，在卤水的狂潮中疯狂地膨胀、收缩、挤压、凝结！彼此剧烈地碰撞、粘连！
滚烫的豆浆液面，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石灰，瞬间剧烈翻腾、沸腾！无数更大的、如同碎石般的灰白色疙瘩疯狂涌起、翻滚、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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