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初纱换布(1/2)
窑洞的死寂,比裹着血布的断指更沉,更粘。飞絮的暖意早已被剧痛和脓血的腥气彻底吞噬,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灯油焦糊、伤口腐败恶臭和绝望冰封的……气息。李青禾枯槁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佝偻的脊背深弯,如同一块被彻底风化的顽石。溃烂的左手紧紧蜷缩在肮脏的破袖筒里,那截裹成黑褐色布团、不断渗出暗红血渍的断指,如同一个丑陋的毒瘤,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锐痛,灼烧着她残存的意识。深陷的眼窝里一片空茫的死寂,唯有目光偶尔扫过墙角那个滚落在地、沾满泥污和一滴暗红血珠的……木质纱锭时,才会极其微弱地……波动一下,漾开一丝更深沉的……冰冷。
纱……
捻不成!纺不出!
指……断了!
债……怎么办?!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日夜浇铸着她早已冻结的心湖。腰间破布袋里那点冰冷的铜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那座曾经炫目的棉山。
就在这时——
“姐……”
一个带着巨大恐惧和小心翼翼哭腔的、细弱声音,如同受惊的幼鸟,极其艰难地……刺破了凝滞的黑暗。
小树!
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枯黄的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盛满了巨大惊惶和尚未愈合伤口的大眼睛。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李青禾枯槁蜷缩的身影上,更钉在她那裹着厚厚污秽血布、蜷缩在袖筒里的左手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肩膀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在死寂的窑洞里微弱却清晰地回荡。
“……冷……”细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卑微,“……学堂……窗洞……风……灌脖子……”
学堂。
冷。
风灌脖子。
每一个破碎的词句,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青禾冻僵的灵魂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空茫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被彻底剥开、血淋淋展示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小树那双惊恐、悲痛、茫然的大眼睛。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剧烈波动的空茫,在触及小树眼中那巨大的恐惧和卑微的祈求时,如同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潭,一点点……沉淀下去。
沉淀为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坚硬、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死寂的……责任。
目光。
极其缓慢地。
艰难地。
掠过小树单薄的、打满补丁、领口早已磨烂的……破旧衣领。
又极其缓慢地。
移向墙角。
移向那个沾满泥污和一滴暗红血珠的……纱锭。
移向旁边……那几绞被断指之痛打断、歪歪扭扭、粗细不匀、却终究是……成了形的……灰黄色……棉纱!
纱!
虽然丑陋!虽然脆弱!
但……终究是……纱!
一个混杂着巨大痛楚、无边酸涩和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后、近乎自毁的……决绝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地缠绕上来!
换!
用这纱……换布!
哪怕……只一尺!
这个念头带着纱线的粗糙触感和浓烈的血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
她不再蜷缩。
一步一挪!
用溃烂的右手肘和膝盖支撑着残破的身体,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山岳般……朝着墙角那几绞灰黄的棉纱……爬去!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全身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断指处撕裂的锐痛!
抓!
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几绞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棉纱!死死攥在溃烂的掌心里!如同攥着最后的……生路!也是……弟弟的……脖子!
走!
一步一挪!
踉跄着!如同逃离地狱般!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挤出死寂的窑洞!朝着那个她曾褪下母亲遗簪、换来天价棉种的……冰冷市集……极其艰难地……挪去!
市集的喧嚣如同浑浊的巨浪,再次拍打在她枯槁的脸上。牲畜臊臭、汗酸、尘土……无数种气味粗暴地混合。她佝偻着背,溃烂的右手死死护着怀里那几绞沾血的棉纱,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野兽,在攒动的人头和琳琅的摊贩间疯狂地……搜寻!
布摊!
卖布的!
目光终于锁定在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冷清的布摊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裹着油腻的棉袍,正眯着眼,对着一匹靛蓝粗布打盹。
李青禾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挤开人群,踉跄着挪到布摊前。溃烂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破袄冰冷的怀里……掏出那几绞沾着泥污、血渍和汗水的……灰黄色棉纱。
“……换……”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刮擦。
“……布……”她用力挤出这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摊子上那卷最普通、最便宜的……靛蓝色细布。
干瘦老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过李青禾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的形容,又扫了一眼她掌心里那几绞丑陋、沾着可疑暗红污渍的棉纱,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他慢悠悠地伸出枯树般的手指,极其挑剔地捻起其中一绞纱,对着惨淡的日光看了看,又用指甲掐了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挑剔和不屑。
“粗!糙!还……沾了啥脏东西?”老头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嫌弃,“这点玩意儿……也就值……”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吝啬地比划了一下那卷靛蓝细布的边缘,“……一尺!最多了!”
一尺!
轻飘飘的一小截!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轻贱的冰冷刺痛,如同冰锥狠狠扎入李青禾的心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责任剧烈地波动起来!她想嘶吼!想质问!想将这轻蔑撕碎!可喉咙如同被滚烫的沙砾死死堵塞,只能发出压抑的“嗬嗬”声!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枯瘦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如同打发乞丐般……从布卷上极其粗暴地……撕扯下……一尺长短的靛蓝细布!那撕扯的“嗤啦”声,如同尖刀刮过李青禾的耳膜!
布!
那截靛蓝色的、带着崭新布匹特有浆硬气息的……细布!
被老头极其随意地、带着一丝厌恶地……朝着李青禾枯槁的方向……丢了过来!
“拿着!赶紧走!别杵这儿碍眼!”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僵!溃烂的右手极其迅速、带着一种近乎抢夺的急切,猛地……接住了那截飘落的靛蓝!
触!
指尖!
冰冷!僵硬!带着新布特有的浆气!
却……是布!
是……能裹住弟弟脖子的……布!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波动的屈辱瞬间凝固!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被逼出的、近乎麻木的……狂喜,如同熔岩般在她残破的胸腔里奔涌!
她不再看那老头。
不再看那喧嚣的市集。
一步一挪!
踉跄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挤出人群!朝着那片浸透血泪的河滩地……挪去!
窑洞内。
小树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过来。”李青禾枯槁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树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
李青禾不再言语。枯槁的身影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到那点惨淡的秋阳能照到的窑洞口。溃烂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珍重,从怀里掏出那截……靛蓝色的细布。
布!
在惨淡的光线下,那靛蓝如同沉淀的夜空,浆硬的布面反射着微弱的、崭新的……毫光!
裁!
她枯槁的身体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溃烂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摸索着,从冰冷的杂物堆里翻找出那半截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破缝衣针!又扯下自己破袄另一只袖口一段早已糟朽的布条,权作缝线。
没有尺。
没有样。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将那截靛蓝细布……极其珍重地……摊开在自己枯槁的、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膝盖上!
枯槁的、裹着厚厚血布的左手……极其艰难地、带着巨大的痛楚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颤抖着……按住了布匹的一端!
溃烂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抓起那截锈迹斑斑的破针!用牙齿咬住布条一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膝盖上那片靛蓝!
剪!
不是裁!
是……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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