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药铺机缘（1/2）
废塘的腐臭在秋阳下蒸腾，如同无形的瘴气。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边缘那片紫绿色的苜蓿海洋旁，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溃烂的右手握着豁口破镰，刀锋上翠绿的苜蓿汁液早已干涸成暗褐色的痂，与掌心里那十二枚铜钱带来的冰冷触感一同，日夜刺激着她残破的神经。三亩死地的淤泥依旧沉甸甸压在心头，苜蓿换来的铜板叮当作响，却填不满陈吴氏账册那深不见底的窟窿。
挖！
还得挖！
淤泥深处……还有东西！
这个念头带着黑蚌粗糙外壳的记忆和掌心烙印的绳纹灼痛，如同跗骨之蛆。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过塘底那几处依旧冒着粘稠气泡的深陷泥坑，最终，死死钉在了塘边那些……在紫绿色苜蓿映衬下、显得格外枯槁败落的……芦苇残桩上。
根！
那些深埋淤泥、曾被她当作救命稻草抓住的……枯死芦苇根！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冷酷的专注瞬间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光点燃！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再次扑向那散发着余臭的塘边！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住一根半露在淤泥外、同样枯硬腐朽的芦苇残桩！不顾掌心伤口被粗粝根皮刮擦、脓血瞬间涌出的剧痛！用力向后狠拽！
“咔嚓！”
枯根应声而断！带起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淤泥腐败和植物腐朽的……刺鼻气味！
拽！拖！堆！
动作重复着狂暴与笨拙！枯槁的身影在塘埂和烂泥之间疯狂地来回！溃烂的双手早已被枯根腐朽的硬皮和淤泥中的砂石割得新伤叠旧伤，脓血混着黑泥，滴滴答答落在紫绿色的苜蓿叶上！每一次发力，烙印处的绳纹都如同被重新点燃，带来钻心的灼痛！可她不管！只是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越堆越高的、如同纠缠黑色毒蛇般的……枯死芦苇根！
晒！
必须晒干！
淤泥的湿毒太重！
念头驱使着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极其粗暴地将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枯根拖上塘埂最高处、一片被秋阳烘烤得滚烫的碎石坡！溃烂的双手不顾剧痛，如同铁耙般将纠缠的枯根一根根……极其粗暴地……撕扯开！摊平！铺展在滚烫的石头上！
晒！
秋阳毒辣，无情地炙烤着。
枯死的芦苇根在热浪中渐渐褪去表面的湿滑粘腻，显露出干瘪、扭曲、布满褐色瘢痕和根瘤的丑陋本相。那股刺鼻的腐败气味，在高温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蒸腾出更加浓烈、混合着泥土腥气和一种奇异苦涩的……气息，弥漫在废塘口，与苜蓿的甜香形成诡异的对抗。
日复一日。
翻晒！拍打！驱赶试图啃噬的虫蚁！
枯槁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傀儡，在滚烫的碎石坡上机械地劳作。溃烂的双手在反复的拍打和炙烤下，伤口边缘翻卷、焦黑，脓血被烤干，结成暗褐色的硬壳，紧紧包裹着掌心深处那深刻烙印的绳纹。
终于！
那堆枯死的烂根，彻底失去了所有水分，变得极其轻脆、干硬。轻轻一折，便发出“咔嚓”的脆响，断面呈现出一种……灰白中透着诡异暗黄的……质地。那股刺鼻的腐败苦涩气息，也在反复的日晒下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药石般的……苦味。
捆！
她枯槁的身体跌坐在滚烫的石坡上。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撕扯下破外袄另一只早已糟朽的袖管！用牙齿和左手配合，极其笨拙地将那堆晒得轻脆的干枯苇根……一束！一束！死死地……捆扎！勒紧！最后，极其粗暴地……打了个死结！
一大捆！
如同干枯的骸骨！
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苇根！
背！
她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将那捆干枯沉重的苇根甩上枯槁的脊背！巨大的重量压得她深陷的眼窝骤然一缩！溃烂的双手死死抓住捆扎的布条，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腰背深深弓起，如同背负着一座……来自地狱的坟茔！
走！
一步一挪！
踉跄着！顶着午后依旧毒辣的秋阳！朝着镇上那条她曾褪下母亲遗簪、换来天价棉种的……冰冷街道……极其艰难地……挪去！
镇上的喧嚣如同浑浊的潮水，再次裹挟了她。牲畜臊臭、汗酸、尘土、劣质脂粉……无数种气味粗暴地混合。她佝偻着背，溃烂的双手死死护着背上那捆散发着浓烈苦味的干枯苇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野兽，在攒动的人头和琳琅的商铺间疯狂地……搜寻！
药铺！
卖药的！
目光终于锁定在街角一间相对清净的铺面前。黑底金字的招牌——“仁济堂”，门面半开着，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陈年木料、干燥草药和淡淡苦味的……沉静气息。
李青禾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挤开人群，踉跄着挪到药铺高高的石阶前。那捆沉重的苇根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协调，试图将背上的重负卸下。
“哎！干什么的？要饭去别处！别杵这儿碍眼！”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猛地响起。药铺门口，一个穿着半旧青布短褂、下巴尖削的小伙计，正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瞪着李青禾和她背上那捆散发着异味的干枯苇根，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冷酷的专注瞬间被巨大的警惕覆盖。她不再试图卸下苇根，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将那捆东西从背上……硬生生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药铺门口冰冷的青石台阶上！
“砰！”
一声闷响！
捆扎的布条瞬间崩开！
干枯、扭曲、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苇根……如同挣脱束缚的枯骨……散落了一地！
“嗬！”小伙计惊得后退一步，捏着鼻子的手更紧了，声音拔得更高：“疯婆子！弄这烂树根来作甚？臭死了！赶紧拿走！不然我叫人……”
“何事喧哗？”一个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压住了小伙计的尖叫。
药铺半开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撩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细棉布长衫、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人——仁济堂的周掌柜，缓步踱了出来。他眉头微蹙，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地上散落的干枯苇根，又极其平静地落在李青禾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的形容上，眼神里没有小伙计那种嫌恶，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审视。
小伙计如同见了救星，指着地上的苇根和李青禾，急声道：“掌柜的！这疯妇弄来一堆臭烘烘的烂树根……”
周掌柜抬手，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示意小伙计噤声。他缓步走下石阶，在离那堆散落的苇根几步远站定，并未靠得太近。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极其专注地……落在了……一根断裂的、露出灰白暗黄断面的……苇根之上。
验！
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并未用手直接触碰，而是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细棉布帕子，极其优雅地垫在掌心。然后，才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那根断裂的苇根。
看！
他将苇根举到眼前，对着秋日惨白的天光，极其仔细地观察着那灰白暗黄的断面纹理，以及扭曲根茎上密布的褐色瘢痕和根瘤。浑浊的老眼里，那抹淡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近乎痴迷的……探究之光！
嗅！
他极其缓慢地、将苇根凑近鼻端，隔着那方素白的帕子，极其短促、却又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浓烈、纯粹、带着泥土腥气和岁月沉积的……苦涩药味……瞬间钻入鼻腔！
周掌柜的眉头猛地一挑！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精光！
掰！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有力，捏住苇根两端，猛地……向下一折！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断裂声！
断口处，灰白暗黄的木质纤维暴露无遗！
再看！
他几乎将脸贴了上去！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新鲜的断口！眼神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
“……火毒蕴结……热入营血……”极其轻微、带着巨大震惊和狂喜的自语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药铺门口凝滞的空气里漾开！
他猛地直起身！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死死钉在依旧僵立在地、如同泥塑般的李青禾身上！那眼神不再是淡漠的审视，而是充满了巨大的、不容置疑的……热切！
“此物……”周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巨大的惊喜，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青石台阶上：
“……乃……清热凉血……祛瘀通络……之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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