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妇孺成军(1/2)
二百文铜钱的冰冷,是活的。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沉甸甸地压在裹着白棉布的右手掌心,那点麻木的钝麻下,灼伤的焦红皮肉被铜钱锋利的边缘硌着,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土窑口,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铜钱更硬的死寂。惨白的日头照在窑前那堆巨大的灰烬坟丘上,黑灰被风卷起,扑打着窑壁上那三架沉默的纺车,如同在祭奠。二百文,是淬火的锁链,锁住了“贞韧丝”的命,也勒进了她的骨缝。
一斤纱。
百文价。
凭她一人?蜡裹血指、腕骨灼伤、纺车呻吟……纺到死,也纺不出夫人案头那斤“贞韧丝”!
目光,穿透灰败的寒风,极其缓慢地扫过塘埂下、村落边缘……那几间比窝棚好不了多少、在风里飘摇的……茅草屋顶。
寡妇。
张寡妇、王寡妇、赵寡妇……
枯槁的身影在记忆里晃动,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同样的绝望和饥饿。
“吱呀——”
土窑破败的木门被极其粗暴地推开!
寒风裹着浓烈的、混杂着淤泥腥气和劣质烟叶的……气味,瞬间灌入!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极其僵硬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蒙尘的玻璃,极其缓慢地聚焦在门口——
七个!
整整七个!
如同被寒风驱赶的鹌鹑般……挤在窑口狭窄光线里的……枯槁身影!
张寡妇在最前!枯黄干瘦的脸颊被寒风割裂,浑浊的眼睛肿着,里面翻滚着无边的恐惧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渺茫希冀,怀里紧紧搂着那个深陷眼窝里依旧充满惊惶的女娃。
她身后!王寡妇、赵寡妇、李寡妇……一个个裹着补丁摞补丁、如同破麻袋般单薄的棉袄,枯黄的脸上交织着巨大的怯懦、饥饿和对窑内那三架破败纺车……如同饿鬼般的……贪婪!
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李青禾枯槁的脸上,更……死死钉在她身后……那堆……被惨白日头映照着的……蓬松、洁白、如同初雪般的……弹好待纺的……棉——絮——山——!
那是李青禾用那二百文里的几个铜子,咬牙从邻村换来的最后一点“活命棉”!是“贞韧丝”的胚!
“青禾……嫂子……”张寡妇的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破衣角,“俺……俺们……听……听说……”她浑浊的眼睛极其慌乱地扫过那堆洁白的棉山,又极其迅速地扫过李青禾缠着白布的右手腕,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管……管饭……就……就行!俺……俺们……手……手快!能……能纺!”
“管饭就行!”
“手快能纺!”
“给条活路吧——!!!”
这泣血般的哀嚎如同投入冰窟的巨石!狠狠砸在土窑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李青禾冻僵的胸腔!
雇?
用那二百文?
雇这七个蜡裹血指都未必有的……饿鬼?
纺那要命的“贞韧丝”?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剧烈地波动起来!巨大的风险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捆绑的冰冷窒息,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淹没。眼前猛地闪过张寡妇那二两半沾着娃唾沫的灰纱,闪过王婶刻薄的嘴脸,更闪过卢掌柜油腻算盘珠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
张寡妇怀里那个一直深埋着头、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娃……
极其轻微地……
极其僵硬地……
抬起了……枯黄的小脸!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巨大的惊惶……
此刻……
竟……极其突兀地……
死死钉在了……
窑洞最深处……
靠着冰冷土壁的……
角落里……
那架……落满灰尘、纺轮锈迹斑斑的……
最破败的……纺车——之上!!!
看!
那眼神!
不是恐惧!
是……一种……近乎……野兽发现腐肉般的……
原始……饥渴!
枯黄的小手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母亲的破衣襟!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纺!
饿疯了的人……连棉都吃……何况……摇车?!
“纱……”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刮过锈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狠狠砸在死寂的窑洞里!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剧烈波动的死寂瞬间凝固!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探照灯,极其凶狠地……扫过门口那七张枯黄惊惶的脸!
“……分!”
枯槁的、裹着白棉布的右手极其僵硬地……指向……身后……那座……洁白的棉山!
“……每人……日供……棉絮……二两!”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纺……纱……一——两——!!!”
“日供棉絮二两,纺纱一两!”
嘶哑的宣令如同淬火的鞭子!狠狠抽在七具枯槁的身体上!
张寡妇枯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浑浊的眼睛因巨大的恐惧而瞪得溜圆!日纺一两?!她们平日在家,熬干灯油,指腹磨烂,也未必能纺出六钱!这……这是要榨干她们最后一丝气力?!
“秤!”李青禾嘶哑的声音毫无波澜!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窑洞角落……一个落满灰尘、油腻乌黑的……小木匣!
张寡妇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搡,枯黄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极其慌乱地扑向角落,枯树皮般的手极其僵硬地……捧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小木匣!
开!
动作带着巨大的惶恐!
木匣开启!
里面!
静静地……躺着一杆……
黄铜秤杆!乌木秤砣!秤盘边缘带着深深凹痕的……
老——秤——!
秤!
公平的化身!
也是……催命的符咒!
“你!”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炸裂在张寡妇骤然收缩的瞳孔上!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戳向……她枯黄失血的肥脸!
“……管——秤——!!!”
管秤?!
张寡妇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枯黄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巨大的惊骇和被当众架在火上烤的难堪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她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着冰冷的秤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秤盘上那深深的凹痕上,仿佛那是吞噬血肉的巨口!
“交!”李青禾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同归于尽的威压!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冰冷死死钉在张寡妇骤然失神的脸上!更……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扫过门口那六个同样惊骇欲绝的枯槁寡妇!
“……纱!”
声音如同铁锤砸落铁砧!
“……最——高——者——!!!”
枯槁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僵硬地……探入……腰间……那个沾满泥污的破布袋!
极其艰难地……
极其用力地……
抠出了……
一枚……
在惨白日头下……
反射着……微弱、却无比刺目光泽的……
物——件——!
蛋!
一枚!
表皮还沾着些许草屑和温热鸡粪的……
新——鲜——鸡——蛋——!!!
小小的!圆润的!在枯槁焦红的手掌衬托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泽——!!!
“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炸裂!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重量,狠狠砸在所有惊骇的目光之上!
“……鸡——蛋——一——枚——!!!”
“今日交纱最高者,奖鸡蛋一枚——!!!”
嘶哑的宣奖如同九天落雷!
狠狠炸碎了土窑的死寂!
更……炸开了……门口……那七双……浑浊眼睛里……凝固的……惊骇!
鸡蛋?!
一枚……新鲜的……鸡蛋?!
不是铜钱!不是糙米!是……鸡蛋!
是……能滑进喉咙、带来一丝真实油腥和热量的……荤腥!
是……梦里……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巨大的震撼混合着一种被原始饥饿驱动的、近乎癫狂的……贪婪!
如同滚烫的岩浆!
瞬间……冲毁了……所有……恐惧和……迟疑!
张寡妇捧着秤杆的枯黄肥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枚……圣洁的……鸡蛋之上!
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管秤?
管秤就能……离那枚鸡蛋……更近?!
王寡妇枯槁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饿狼见了血肉!她枯树皮般的手极其粗暴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赵寡妇!踉跄着……扑向……那座……洁白的棉山!动作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戾!
“……给俺!棉!俺……俺能纺!俺……俺要……那蛋——!!!”
“俺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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